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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这个星期天,她刻意地把又晴与再晴约了出来,由冼崇浩开车,一同畅游新界,并到粉岭马会去吃午饭。

  晚晴介绍冼崇浩给弟妹认识时,说:“崇浩在大学毕业后,一直官运亨通,自有其法宝在,当是你们年轻人的榜样,请他传授一些求学与做事的秘诀,必然受用不浅。”

  在马会园子内散步时,晚晴又跟小弟说:“你是念经济的,崇浩在政府金融科任事,你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可好好向崇浩请教。”

  于是很顺理成章地,四个人分成男女两组,冼崇浩看来跟又晴谈得相当投契。



  “再晴,”晚晴搀扶着小妹的臂弯,亲亲热热地喊她,“这阵子大考完了,可轻松一点了。”

  再晴还只有十七岁,整个人是幼嫩的。模样儿跟晚晴相似,却在气质方面输给她姐姐太多了。

  只有一样,杜再晴将杜晚晴比了下去,就是青春。

  那蜜色的皮肤,绷得紧紧的,骤眼看去,也能觉着一种冲人而来的朝气与活力,浑身带着不能忽视的倔强,另有一番吸引。

  如此青春迫人的女孩子,应该活泼而多话。但,杜再晴刚巧相反,她相当沉静。一道上,各人都讲着话,只有她不造声。

  晚晴又说:“考试是很令人疲累的,你得好好地休息一个暑假,到处玩玩,再到开学。”



  再晴说:“四姐,我不打算念书了,已经找了份工作,下礼拜即可上班。”

  “什么?再晴,你听我说。”

  “四姐,如果你今天把我叫出来的目的,是打算劝我改变主意,那可真不必了。我们杜家的女孩,脾气实是一个版本印出来的,性子比石头还硬。”

  晚晴不是不吃惊的。

  她问:“最低限度,你欠我们一个完满的解释。”

  “你不会接受。”

  “会不会接受是我们的事,向我们解释是你分所当为的。”

  “我喜欢自食其力。”

  “任何有志气的人都喜欢靠自己,只不过不必急在一时,你还未准备好。”

  “已经太足够了。”

  “—个中学生,能干出些什么头绪来?”

  “一个大学生都不能够,那又有什么分别?看你!”

  “再晴。”

  “四姐,你赚的是辛苦钱,你要怎样用你的钱有你的自由。用在令你开心的事情之上,更是理所当然。譬如说,你喜欢一件首饰,你有钱,可以将它买下,据为己有,不亦乐乎。首饰是死物,无可转圜地成为你的玩物。然而,人不同于物,人有感觉。故而你有权利辅助别人,以之为荣为乐,但倍受你照顾的人,也有权利不再做你心灵的安抚剂。”

  杜晚晴惊骇得停了脚步,她睁着眼看小妹,说:“再晴,你知道刚才的那番话分量有多重?如果你是认真的话,是要承担后果的。”

  “我知道。四姐,所谓后果亦不外乎是责备我是个忘恩负义之徒而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从没有赋予过选择的机会,你的恩义在这些年以来强加在我的头上。不错,我们改善了居住环境,我们丰衣足食,我们入读好学校,可是,这一切都来得理所当然,非叫人接受不可。你从没有想过,我可以不愿意接受某些人的关怀照顾与馈赠。”

  杜晚晴吓呆了。

  “四姐,施恩不一定等于对方要受惠,双方面都有权作出自己的选择。等于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不能这样就等于相爱,有责任生生世世一起过日子。”

  “为了什么你竟如此的嫌弃?我问得是否多余而笨拙了?”杜晚晴语音是震栗的。

  “四姐,让我坦白告诉你,我曾有过的遭遇。在班里头,我考第二名,考第一名的凌佩慧是我的好朋友,考第三名的冯芷苓是我的第一号大敌人。凌佩慧在毕业前十分担心不能再升学,因为她家境贫寒。我安慰她、鼓励她,然,她很诚恳地对我说:”再晴,你不同,你有位肯牺牲自己来照顾你、培育你成长的姐姐。‘“我问她怎么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佩慧告诉我,她母亲每星期有三天到醉涛小筑黄正芳小姐家里去当钟点工人,听那儿的佣人们张家长、李家短的说各房主人的故事,因而知悉一切。

  “四姐,这还不是故事的结束。那位我的敌人,在大考之后,也跑到我跟前来问我是到外洋深造,还是留港供读,并说:”你成绩好,又不劳为学费担心,只消令姐嫣然一笑,就够供你直至大学毕业。‘“这还不止,她偏要多加一句:”听说我家舅舅跟你姐姐顶熟络,可别忘了,这等于说我对你的栽培也有间接功劳。’“

  “够了,够了,再晴,我听够了,你也说够了。”

  杜晚晴急步迈向走在前头的冼崇浩,说:“崇浩,崇浩,我有点不舒服,请送我早点回家去。”

  由始至终,杜晚晴绝口不提再晴与她关系的恶化,在母亲及外祖母面前没有提,在冼崇浩跟前也没有提。

  她默默地消化杜再晴的那番话。

  她默默地忍受那份来自至亲的侮辱。

  小妹以她的前途押在轮盘之上,实她伤心难过自惭形秽。

  原来世界上有种人容不得别人仁厚心肠,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人。

  杜晚晴学晓了一个做善长人翁也得征求受恩惠者同意的大道理。

  不能说再晴不对。有些汪洋大盗杀人抢掠得来的血腥钱,献奉神坛,也遭嫌弃,认为是肮脏至极,有辱神明。

  当人们看不过有些人旁门左道地赚了一大笔钱时,会阻止他们以之购回良知,用来补罪。古时圣殿,容许教徒购买赎罪券,或多添香油,以平衡过错,原来真是相当慷慨的所为。

  杜晚晴痛苦得啼笑皆非。

  花艳苓追问她如何处理弟妹的问题时,晚晴只答:“他们已是成人,主意是对是错,总要给他们机会求证。就让他们随着意愿行事好了,反正如果改变初衷的话,我们还是有能力照顾他们的。不必在现阶段强他们所难,反生恶感。”

  “也只好如此了。”花艳苓说。

  晚晴呢,把她的感慨与哀伤收藏得非常好。

  冼崇浩要到美国去公干,才不过去两个礼拜的样子,就有着甚多离情与别话。

  “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冼崇浩对杜晚晴说,“如果我回来发觉情人少掉一根头发,我必跟你算账。”

  “彼此彼此。”杜晚晴在冼崇浩的怀里辗转着,胡乱地笑。到底,只要冼崇浩在身边,什么不快与不如愿都可以抵销掉。

  “有一件事,我要你作好心理准备。”

  “什么事?”

  冼崇浩用双手环抱着晚晴,以脸颊抵着她的头发,说:“那天,我跟又晴谈好了有关转赴美国加州供读一事,我会在这次的行程内抽调时间,代他去属意的大学补办一些手续。”

  “我知道,真要谢谢你,崇浩,既要你去看望现晴,又要为又晴奔跑。”

  “我们还用客气吗?只是,晚晴,我没有给你提及一个发现。”

  “什么发现?”

  “你听了之后,不要骇异,更不必尴尬。”

  杜晚晴转身,面向冼崇浩,急问:“究竟是什么发现?”

  “这阵子,本城每逢暑假,就从海外跑回来一大班少男少女,都是富户豪门送出海外去供读的子弟,他们跟在港就读的同年纪孩子们,大伙儿混在一起玩乐,把个暑假闹得开心透顶。”

  “又晴就是这样子认识他那就读美国的女朋友而要求转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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