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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晚晴静心计算一下自己手上之所有,已足够栽培供养高进、高惠、又晴与再晴直至他们毕业。余下来的人等,要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准,还是有能力应付得来的。

  晚晴甚至越想越兴奋,干脆披衣而起,走到露台上,迎着清新的海风,了无倦意。

  醉涛小筑这房子,就快要跟它道别了。

  嫁后,总不宜住这个地方。高级公务员的房屋津贴,随时可以入住二千英尺的公寓,也是相当不错的呢。



  那时,把醉涛小筑卖掉,更多一笔现金捏在手上,照顾父母、外祖母甚至舅父母安度晚年,绝不成问题。

  这房子实在好,或可以不卖,改为出租也可以。

  此念一生,杜晚晴又管自摇头,否决了。

  醉涛小筑有着太多俗世风尘,不宜长留身边,唤回不必要的回忆。

  随它去吧!

  竟然,会情不自禁地思量到这些细节上头的事来了。杜晚晴禁不住心上连连牵动,恨不得冼崇浩就在身边,让他抱自己一抱。



  夜凉如水,纵使是夏夜,还是有着一股清冷。

  她是需要有人去爱宠她、保护她的。

  美丽,却孤独无依的女人,应生无限的怨怼。

  明月的亮光洒耀下来,见得着杜晚晴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咬着银牙,缓步走回睡房去。

  把自己抛在床上,从枕下摸出了那个鸡血冻的印章,轻轻地放在脸颊,冰凉一片。那到底不是冼崇浩强而有力的手,柔柔爱抚,就会生就无穷温暖。

  这一夜,她突然如此地想念他、需要他、爱他。

  冼崇浩呢,他想她吗?抑或老早已入黑甜之乡。

  不,冼崇浩跟杜晚晴一样,没有睡着。

  同样的相思难耐,折磨着两个有情人。

  冼崇浩忍不住摇了电话,坚决地在三更半夜,扰人清梦。

  他在电话“喂”地喊了一声就没说话。

  晚晴在那一头,柔声地说:“崇浩,我在听着,请你说话。”冼崇浩答:“我能不能来,现在、立即、马上。”

  天公若然造美,年年苦旱,也可旦夕就有甘霖,洒育大地,抚养万物。相隔天之一隅,也能横架鹊桥一道,成其韵事。

  冼崇浩与杜晚晴根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只须时来运至,便能相依相聚,轻怜浅爱、灵欲交融。

  醉涛小筑的气氛从没有像这一晚出落得如此可爱与温馨。只为它欣然盛载着两个赤诚相爱的人儿,让他们把那一声声令人心眩魄荡的欢呼,满溢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代表他们的极度感恩与满足。

  他俩,像一双初生的婴儿,在一阵茫然无措的哭声之后,受到了关顾与爱护,得着了上天赋予人类应有的温与饱之后,舒畅而安稳地睡去。

  尤其是杜晚晴,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从履行责任的行动之中获得满足。她尝到了生而为人,生而为女人应该享有的权利。在领受自己应得的欢愉过程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舒畅、无罪、无愧、无悲、无疚。原来,当一个女人肯定自己享受着她应该享受的权益时,那份理直气壮、光明磊落的豪情,可以令体内每一筋血脉,每一个细胞都如释重负,肆意尽情地兴奋至极点。

  杜晚晴的感觉是太美丽、太满足、太迷惑、太吸引、太不能置信、太喜出望外、太难以形容了。

  当晚晴小睡之后,走进那个豪华的、四面尽是镜子的浴室去时,她试图站直身子,缓缓地拉开那条围着自己的大毛巾,再缓缓地张开眼睛,勇敢地朝镜子里望去。竟然活灵活现,看到一个线条柔和、色泽闪亮,每一寸都发放着奇特异彩的女性胴体。

  或许是幻觉。然,杜晚晴那么肯定,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幻觉。

  要正视镜子里头的赤裸的自己,在今夜之前是她肯定办不到的事。

  一个不期然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异而畏缩的习惯,竟然在这一刻自动烟消云散。

  杜晚晴欢喜得紧紧抱住了冼崇浩不放。心上给他说上了千百万句多谢、多谢、多谢!

  杜晚晴一直没有勇气去见罗敬慈。在未肯定世界是有希望的世界,人类的纯情必在人间之前,晚晴觉得要她面对罗敬慈,向他宣布小湄的变志,而又同时鼓励对方振作,寄望将来,实在是很艰难办得到的一回事。

  如今,情况与心境都不同了。

  杜晚晴有信心会把这份未完成的任务履行得比较顺利。于是,她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到监狱去探望罗敬慈。

  当罗敬慈见到杜晚晴时,面上的希望神采,与他听罢了杜晚晴的报告之后,整个人骤然的绝望憔悴,完全是属于天堂和地狱的两幅图画。

  “敬慈,小湄说得对,她最低限度对你坦白。”

  “她不爱我了。”罗敬慈梦呓般说着这句话。

  “敬慈,你听我说。只不过因为如今的环境,你脑海内只得小湄一个人,你才会觉得难受。到你出狱后,抵达美国,在新环境内发现与接触了新人新事物,你可以有很多很多可爱的选择,日子就会好过。”

  “你会吗?”敬慈痴痴地问。

  “什么?”

  “我说,如果你深深地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不爱你了,你是不是就会自动去寻找别个替身?”

  杜晚晴语塞,她不能说违背良心的话。

  她知道自己不会。叫她怎么回答了。

  “晚晴,你回去吧,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不,敬慈,我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这回事留待惩教官去费心吧。”

  “敬慈,不错,我承认恋爱的感觉至高无上,失恋的滋味令人痛不欲生。这是不容易改变过来的事实。有可能一次失意,就抱憾终生。任何人要把自己封锁禁锢起来,都可以。独独是你不能!你没有这个资格,你必须挺起胸膛,重新做人,不管你心头为了小湄而要滴血多久,你都必须好好的撑着日子过下去!”

  敬慈抬头望住杜晚晴。

  晚晴的语音激昂,说:“因为你有母亲。人生在世,有很多权利,也有很多责任。儿女私情是其中一种,亲人家庭又是另外一种。”

  杜晚晴把一叠报刊摔在罗敬慈跟前,说:“你有时间,好好地每天看报,就会发觉到香港已经踏进大时代,要面对的是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是中国人的大时代。如果在这个须要认真地面对国家民族感情和责任的时候,连对亲人与家庭,都如此澹薄,焉能做一个好的中国人?

  “敬慈,你自知汝母是如何茹苦含辛地把你抚养成人,你的一切不幸,她同时承担着。若果你要她为了你的失恋引致自暴自弃,而受更多的痛苦,请就放纵自己去,没有人管得着你。

  “否则,好好地利用这几年,努力自修,多读书报,等待重见天日,到美国去跟汝母重聚。”

  这最后的几句话,晚晴压低了声线,诚恐隔墙有耳。

  “敬慈,过得了这几年,就过得了一生一世。什么痛苦都能熬得过的。我们并不比三年零八个月抗战时的香港人更不幸,是不是?”

  罗敬慈终于默默地点了头。

  晚晴把罗香莲的信交给了敬慈,再嘱咐:“你记着,回你母亲的信,寄至我家转交。”

  倒真是松了一口气的。晚晴想,即使罗敬慈要悲痛、要失望、要颓废,只要他心里明白,必须生存下去,为照顾其母,也就不必管他了。

  在世上活着的人,谁的身心之上没有疮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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