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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并不充裕,我们只在蒙马特区里逛。

  在一家提供早餐的老咖啡馆里吃了早餐,高朗秋便拉著我往市集里钻,然後他买了一枝玫瑰花给我。

  我看著这枝还沾著露水、仿佛才刚从花园里采下来的粉玫瑰,嗅了嗅,又看了看,想找出这朵玫瑰与罗亚或者其他人送的有什麽不一样。

  「啊!」我低喊出声,看著流血的手指,找到了答案。



  这朵玫瑰的刺没有挑乾净。

  高朗秋见状,立即拿走了我的玫瑰,往一旁的垃圾桶丢,同时递给我一条乾净的手帕。

  看到那朵玫瑰的下场,我不禁啼笑皆非。

  在全世界最浪漫的巴黎,却有这麽个不浪漫的男人做出这样不浪漫的事,要是说给罗亚听,罗亚一定会脑溢血。

  发觉到我瞪著那个垃圾桶看,他问:「怎麽了?」

  我把他的手帕缠在被刺伤的手指上,说:「你一定是一颗化石。」



  他皱起眉。「什麽意思?」

  「已经定了型,环境也改变不了你的属性。」

  「什麽属性?」

  我瞪他一眼。「一点都不浪漫。」

  「浪漫?」他仿佛第一次听到这字眼似的。「你要我买一枝玫瑰花给你是为了浪漫?」他故态复萌地挑起了眉。

  「对。」我说:「罗亚天天送玫瑰给我,我才跟他出去。你要我陪你一个早上,难道不需要做点浪漫的装饰?」

  他皱著眉问:「一枝玫瑰就能打动你的心?」

  我反抗道:「我的心不需要被打动。」

  他追问下来:「那麽你需要什麽?」

  「我要……」

  「嗯?」

  他突然靠我好近,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幸好他没有逼近过来,我趁机调整紧绷的情绪。

  但他倏地又丢下一句话,「轰」的一声炸乱了我的思绪。「你已经准备好再爱一次,再付出感情一次了吗?」

  「不!」我直觉地喊道。

  「那麽为什麽要收罗亚的花?你收了罗亚的花,难道不是表示你愿意给他机会,你有可能会接受他?」

  「不。」

  「不?」

  他的质疑令我生气起来。「要不是你,我会认识罗亚吗?虽然我一点也不後悔认识他,但是你怎麽能……你没有资格质疑我,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爱或不爱都不关你的事,而且你根本一点都不明白!」

  他静静地看著我,说:「你不也是这麽对待我?」

  我顿时哑口。

  原来他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我与他就这样对峙在街上。

  早晨行人不多,正因为不多,整条街显得空旷起来。

  空旷的街上对峙著两个东方人,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一定很醒目,因为一对银发的老夫妇朝我们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为什麽要把时间浪费在斗嘴上呢?快过去把她抱进怀里,给她一个热情的吻吧,有什麽事情不能解决?」

  他们跟高朗秋说的是法语,我听不太懂,忍不住我问他:「他们在说什麽?」

  高朗秋别开头去,说:「他们叫我把你扔进塞纳河去,没看过像你这麽爱生气的女人。」

  「是吗?他们不是说一个有风度的男人不应该惹女人生气?」

  他耸耸肩。「你都说了,还叫我翻译什麽?」

  我犹不信。「他们真的这麽说?」

  他挑了挑眉。这个极右派。「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尴尬。」

  「什麽事情会让我尴尬?」

  「这要问你了,我怎麽会知道。」

  「高朗秋,你……」

  见我又要冒起火来,他赶忙泼了盆水过来。「你确定你真的不去河里消消火?」

  我咬牙道:「也许我还真的应该去。」

  他笑了出来。

  他还有脸笑!

  「别生气了,亚树,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他一放下身段,我就软下来了。「那麽你一大早就来敲门是为了什麽?」

  他说:「什麽也不为。」

  「什麽也不?」无为而为?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著我,嘴里却说出相反的话:「对,什麽也不为,只是想看看你。」

  这一刻,我不确定我的心被打动了没有。

  § § §

  下午搭车离开的时候,只有罗亚来送行。去车站途中,他一直抱怨我早上没有等他就跟史帝夫出去,我沿路上就始终挂著微笑听他在抱怨。

  到了地铁车站,罗亚离情依依地拥抱了我。好一会儿,放开我时,他问:「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我笑著说:「天涯海角,总会有机会再相见的。」我跟高朗秋不就是这麽回事。

  罗亚露出一个伤心的眼神。「亚树,」他用生涩的中文读我的名,然後又接著用法文说:「Jet'aime。」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以前当编辑时,有一本书里就出现了这几个字。

  爱情难道就真的这样无法逃开吗?是不是一个人一生中,不管早与晚,至少都得经历上一回,才不枉今生走上一道?而这世间又有多少人为了它心碎神伤……

  啊,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别开头,悄悄把滑下脸庞的泪拭掉,回头再拥抱了罗亚一下,走向刚到站的列车。

  § § §

  坐在驶往法国南部的列车上,因为无聊,我玩起手指来,这才发现高朗秋的手帕还系在我的手指上。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早上我们还在蒙马特闲晃,突然,我就已经离开巴黎,在前往法国南部的路上了。人事变迁得太迅速,我几乎适应不过来。

  在蒙马特,近午时,一堆街头画家从咖啡馆走了出来,开始替人画肖像,赚取法郎。

  我们走累了,在公园树荫下看人画画,看了看,高朗秋推推我肩膀说:「要不要画一张?」

  我无可无不可地说:「好啊。」然後就在一个画家面前的小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愿者上钩的生意,半身收费八十法郎,全身收费一百法郎,价格不算贵,有很多观光客会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

  不想他光站在一旁看戏,我把他也拖下水。他在我身边另一个画家的摊位坐下,跟我一边聊天,一边被画。

  他问我说:「南欧洲之後的行程决定了吗?」

  我侧著头回答:「还没,想随处走随处看看。」

  「看过企鹅吗?」

  「看过图片。」那些养在动物园里的,我始终提不起动力去看。「怎麽?你们要追踪企鹅生态?」不然干麽问?

  他笑说:「不,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麽事?」

  「企鹅是一种不会飞的鸟类,因为在它们的生活环境里没有来自天空的天敌,它们只要会游泳就够了,所以它们的身体结构非常能够适应冰寒地带的海水。」

  「然後呢?」

  「达尔文的进化论啊。」他说:「愈经常使用的东西愈容易进化;反之,不再使用的,慢慢就会退化,到最後甚至完全消失。」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我正想要他继续说下去,他却投来令人不解的一瞥。

  我困惑地看著他。

  他终於开口:「你看这像不像爱情?」

  「像什麽?」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又接著说:「爱是一种能力,长时间不用,很快地便会退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呃?」

  突然他拍拍我的头。「好好地再去爱一次。」

  我怔愣住,张大眼睛瞪著他看。

  他不闪也不躲地任我瞪著他,好似知道他的话在我心里产生了多大的困扰。

  「那你呢?」我说:「那你自己呢?」

  「好。」他说。

  「好?」我又愣住。怎麽他这人出牌全不按牌理?我捉不住他脑子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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