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悉听尊便吗?一个多月都没消息,当然分手了!」她没好气说。
「三小姐很郑重地把我从部队调出来谈分手,算是军令了,我当然要悉听尊便。」他表情一本正经,「但我今天回台北来,发现在大家心目中我们还是没分手的一对,又是怎么回事?小姐军令没对外发布吗?」
「那才不是军令!」他又逗她吗?李蕾急急说:「我没告诉大家分手的事,是要顾及李、王两家的面子,免得冒出一堆闲言闲语来。等我们各自交了男女朋友,自然真相大白,就不必再多做解释--我最讨厌解释了!」
唉,又是面子第一,御浩望向墙上挂着的大壁毯,黄纹大虎已换成拍卖会上高价标得的跃马长城图,唇边有了笑意。
「你笑什么?」她皱眉。
「要各自交男女朋友恐怕有点困难。」
「你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交不到男朋友吗?我的追求者可多呢!」
「我知道妳的追求者很多,但有哪一个条件比我好,能得到你们李家全体的赞同?」御浩说:「即使我们分手了,只怕到时候妳爸妈兄姊又会把哭哭啼啼的妳逼回我身边来。」
太狂妄自大了吧?李蕾想反驳,但临时还真掰不出个可抗衡他的名字……
「而除了妳,我也找不到让我爷爷爸妈更满意的女孩了,我爷爷刚才还在夸奖妳呢!」他又说。
「我就讨厌你这样!」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伤害她彻底,她咬牙切齿说:「你为顺长辈的心意才和我交往,一切都是为家族利益,告诉你我受够这些虚情假意了,你还敢来找我,对我说这些可恶的话?」
御浩倒一派冷静,没有避开她的指质,直视着她说:
「小蕾,妳认识我很多年了,应该很了解我的脾气,如果不是我愿意或真心喜欢的,我不会顺谁的意去做,也不管什么家族利益,更没有人能逼我。」
他当然没说自己也是晚到这一个月才觉悟的?
痛哟!李蕾手指又被针刺着,那套着小绣架的半成品手绢掉到地上。御浩说他真心喜欢她吗?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妳。」这次他脸上没有戏谑,很严肃。「凭真心说,如果不是我王家有名利地位、妳父母认定我优秀有前途,妳会和我在一起吗?」
李蕾愣了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长久以来,王家御浩、优秀有前途、她崇拜喜欢他,这三件事如同一体,从未被分割过,她想象不出少一样会是什么情况。
「我有时会想到袁克宏在妳二姊婚礼上说的『李氏婚姻守则』,还有哪天我无名无利一文不值了,三小姐将弃我如敝屣……」
「不!不会的,你是御浩,永远都是最好的,我想象不出自己不喜欢你的样子,根本不可能,不喜欢御浩就不是我了!」她情急之下语无伦次说。
但御浩听懂了,这就够了。
「所以我们没有人虚情假意,都是真心真意的,以后不要再管别人说什么,好吗?」他轻轻拥住她说:「像我们这种家庭,要应付的流言不知有多少,其中有人云亦云的,有恶意中伤的,若要一一计较,最后困扰的仍是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笑置之。」
「我那些流言是从廖文煌那儿听来的,而且他还假借喝咖啡之名引我到旅馆前,才惹出这一连串事,他又是存什么心呢?」
「我还没机会和他谈这些事。」御浩说:「不过廖文煌这人向来思想偏激,最痛恨权势的相互勾结,包括家族联姻在内。他认为最好是有钱公子娶贫家女、千金小姐嫁穷小子,社会才能激荡成一种平衡和谐的美好。」
「太异想天开了吧?我姊姊说那都是拿来骗人的三流电影脚本,他也相信呀?」李蕾说:「我觉得他不是个好朋友,你以后少和他在一起,」
御浩笑笑不语,见她轻吮手指的伤,拉过来替她揉着说:
「妳没事不去舞会当社交女王,躲在家里绣这些东西做什么?」
「有个服装社阿婆被丈夫抛弃,就每天不停刺绣,我觉得很能安静心情,所以烦的时候就买一些来玩。」李蕾说:「有意思的是,阿婆的儿子去年由上海出来了,把她接去奉养,绣着绣着也能得到幸福呢!」
「妳不用绣也是幸福的……」他双手一带,她倒向他怀里,身上痱子粉的清香扑了他满鼻,散了束带的卷发柔柔垂覆下来。
空气愈来愈热,他唇轻轻触碰她的……嗯,这样就讲和了吗?他徽?的下巴摩擦着她柔嫩的粉颊,又痛又甜的感觉中他极温柔地吻她。
「妳说,这叫虚情假意、为家族利益吗?」他低笑问。
「我们之间有真正的爱情喽?」她也笑了,环着他的脖子。
「我们当然是有爱情的。」他轻抚她的头发说:「这几年来,我们一直是对方唯一的男朋友和女朋友,从没有别人,就足以封住那些人的口,流言也不攻自破了,不是吗?」
「我以后一定尊重你的原则,以你的方法行事,有事不找爸妈姊姊,就找你商量,绝不假公济私、要是非分明等等啦……」她太满足了,主动乖巧说。
「谢谢三小姐的支持!」他行个潇洒的军礼说。
「你发现了没,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耶,而且一吵架就差点分手。」她眼眸发亮又暗去。「吵架又伤神又难受,我还是喜欢从前平静无波的样子。」
「早就告诉过妳啦,没事不要乱吵架,佑钧他们并不是好例子。」他笑说。
他们约好了以后不再吵架,御浩在细节上尽量容让她,李蕾在原则上努力顺从他。也因为如此,一旦真吵起来,必是非常严重的大事。
李蕾在多年后才听到「人工培养的婚姻」这个词,当回首再看十八、十九岁的自己,感觉是另一个天真女子,懵懂无知地走过一段爱情。
那样危颤颤的。
第五章
「Rain and tears are the same, but in the sun you got to play the game……」这首〈雨和泪〉一直在耳边回荡。
「天使之家」孤立在一座隐密的森林中。
森林外,是大片的玉米田和小麦田,无止境连到天边,看不见任何出口。
太阳,星星、月亮彷佛画上去的,她们像被隔离在透明梦里的一群人。
日子算是平静的,每天轮着煮饭、洗衣、清扫,以前从来不碰的家事全都学会了;闲暇时,大家一起裁布缝衣服、摘果酿果酱、手挽手散步、读圣经祷告,彼此相亲相爱着。
然而,一旦触动玉米田和小麦田外的那个世界,就会有感染式的哀哭狂泣,那一发不可收拾的崩溃……
她们惊恐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已不复原来的形貌,再也没有人认得她们了!
狂浪般的一九七一年,雨和泪都一样,但在阳光中你得玩这个游戏--
李蕾这次几乎是把电话摔掉的。
「还是不通吗?」美国室友丹妮丝浴罢出来,拭着仍湿的头发说:「会不会你男朋友那儿线路坏掉了?」
「多半是集会吧,他现在正计画另一场示威活动,忙着四处联络人,早忘了还有一个也需要他关心的女朋友。」李蕾无奈说。
「又要去纽约了吗?」
「不,听说这回是华盛顿。」
「哇,示威到首府去耶,真刺激,我一向以为你们中国人很保守不轻易表达意见哩!」丹妮丝一边说一边打开吹风机,轰轰的声音让两人暂时停止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