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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我梦想中的那一家漂亮许多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来。

  “这幅画是昨天送来的。”

  “是什么人画的?”

  “一个未成名的匈牙利画家。”



  “我特别欣赏那个性感的女店员。”他开玩笑。

  她格格的笑起来:“那个面包为什么会悬在半空?”

  “大抵是从面包店偷走出来的。”他笑笑说。

  “为什么要偷走?”

  “因为呆在面包店里太寂寞了,所以想出去。”

  “你仍然认为爱情是很短暂的吗?”因为,她的信念有点动摇了。



  “你仍然认为爱情并不短暂?”

  她很用力的点头,流下了一滴眼泪。她努力使自己确信,爱情并不短暂。

  “你为什么哭?”他看到她那一滴眼泪了。

  “我没有。”她愈想掩饰,愈哭得厉害。

  “还说没有?”他望着她。

  “对不起——”她一边狼狈地用手抹眼泪一边说。

  “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他关心地问。

  她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挂念着他?”

  她更用力地摇头。

  她不是挂念乐生,相反的,她害怕自己不再像从前那么挂念他。她曾经是那么的爱他,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愈来愈远,大家要走的路也好像不一样了。过去的快乐已然模糊,她用回忆来支撑一段日渐荒凉和苍白的感情。

  “那为什么哭?”他问。

  “只是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她用手捧着头呜咽。

  他伸出手去拍拍她的头,摸摸她的头发。

  “你头顶也有一个面包。”他说。

  “胡说!”

  “真的。不相信的话,你抬头看看。”

  她泪眼汪汪的抬起头,果然看到一个芝麻面包在头项,是他用手拿着的。

  “你为什么会有面包?”

  “今天上班时买的,是我的早餐。忙了一整天,根本没时间吃。”他从旁边的公事包里掏出一个放着面包的纸袋,说:“这里还有一个,你要不要吃?”

  “对不起,不知道你还没有吃饭。冰箱里有水果沙拉,你要不要?”

  “快点拿来,我快饿死了。”

  她站起来,去拿水果沙拉。

  “别躲起来哭。”他说。

  “不会了!”她抹干眼泪。

  她发现冰箱里除了水果沙拉之外,还有一瓶白葡萄酒。

  她们坐在月光下吃面包和喝酒,彼此的肩膀碰到对方的肩膀。大家都不敢再靠一点,她舍不得移开一点。他们像一对纯真的朋友那样,用不着说些什么,也不必说些什么。这一刻,没有任何一种语言比他们的身体语言更意味深长。

  “我要缺席两次棒球练习。”他说。

  “为什么?”

  “明天大清早要去北京公干。”

  “是这样——”失望的语调。

  她不舍得他走,如同这一刻她不舍得晚餐要吃完,他的肩膀要离开她的肩膀,他的手,也要离开她的头发。她生命中的男人,总是要和她别离。

  “我十天之后就回来。”他说。

  她笑了笑。他根本没有必要告诉她,但他还是告诉了她。她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的膝盖。她突然很想坐到他的膝盖上。就只是坐在他的膝盖上,没有其他任何的要求。她在想,世上有没有一种爱情,是介乎最好的朋友和男女朋友之间。她可以完全的信赖他和靠着他。这种爱情是一辈子的,比情人更长久,比夫妻更思爱。他们变成了彼此心灵和血肉的一部分,永远相思。

  白色的月光流泻在他两个膝盖上。有一天,她会坐到他的膝盖上去,而他也不会觉得突兀。她会靠着他的胸膛,而他会抱着她,恒久思念。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9

  他走了,她才知道,十天比她想像中要漫长很多。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她的四肢不知道该怎样放。无论怎样放,脑海里总是想着他。她换了许多个姿势,企图找出一个不想他的姿势,最后还是失败了。

  一天,她在书店里接到他打来的一通电话。她用力地握着话筒,重新尝到了久违了的恋爱滋味。

  “你不是在北京吗?”

  “是的,我现在在万里长城。”他在电话那一头愉快的说。

  “长城?”

  “是的。你听得清楚吗?”

  “听得很清楚。你为什么会在长城?”

  “这里的朋友带我来游览。你有没有来过长城?”

  “没有。”

  “你该来看看,这里的风景很漂亮。”

  “真的?”

  “将来有机会我陪你游一次长城。”

  “好的。”

  “好了,我的朋友在前面等我,我要挂线了。”

  她放下话筒,心里激荡良久。他在长城想起她,也许还牵挂着她。她何尝不是想念着他呢?

  可是,她的想念,充满罪恶。

  那样想念一个人,不是已经在背叛乐生吗?她对他有道义和责任。她知道他对她忠心耿耿,而她想着另一个男人,这样不是太无情吗?

  然而,她难道没有想念一个人的权利吗?她难道没有快乐的权利吗?她把身体留给乐生,把思念留给另一个男人。也许有一天,她会坐在他的膝盖上,她会和他手牵着手在长城上漫步。她和他之间,无可奈何地有着痛苦的距离。他们认识得太迟了。

  10

  后来,当朱玛雅约她出去聊天,她叫朱玛雅在“胖天使”酒吧等她。当他不在身边,她想去一个他常去的地方。

  “我们昨天吵架了。”朱玛雅说。

  “为什么?”

  “他下星期要和他太太,他的岳丈、岳母,还有和他爸爸妈妈一起去日本旅行。”朱玛雅的声音有点震颤。

  她想不到怎样安慰她。

  “他们是一家人。”朱玛雅悲哀的说。

  “是的。”

  “而我只是他的情人,一个和他上床的女人。”

  “他是爱你的。”

  “家人和情人是不同的。情人的关系是多么的脆弱,随时都会完。有时候,我宁愿我是他的一个亲人,是妹妹或者表妹。那么,我可以一辈子也见到他。”

  “但是你不能碰他啊!所以,还是做他的情人最好。”

  朱玛雅苦涩地笑了。她不像于曼之,她是个不容易哭的人。有时候,她宁愿自己脆弱一点,那么,冯致行会觉得她比他太太更需要他。

  她很想离开他,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当他从日本回来,她又会原谅他。

  当他吻她,抱她,用他那双温暖的手抚摸她,她便会心软。每一次吵架之后,他们也用性爱言归于好。

  于曼之走到那台点唱机前面,投进一个硬币。那支歌在空气里飘荡:

  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你相信有超乎肉体的男女之爱吗?”她问朱玛雅。

  “天方夜谭。”朱玛雅笑笑说。

  “不可以用接吻来分离吗?”

  朱玛雅挨着那台点唱机说:

  “最好是用做爱来分离吧!”

  “那个时候,会不会因为太悲伤而无法做?”她说。

  两个人互相望了对方一眼哈哈的笑了起来。

  那支犹唱着用接吻来分离的歌,会不会是一个过分纯真的理想?

  11

  从“胖天使”酒吧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发了一场高烧。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发现身上出现了一些一双一对的红疹。

  医生说她出麻疹。她的脸孔、脖子和四肢,都布满了红疹。她老是觉得,这些疹子是因为思念和内疚而暴发的。到底是思念还是内疚?也许两样都有吧!

  她不能去上班,以免把麻疹传染给罗贝利和她肚里的孩子。她天天在被窝里昏昏沉沉的睡。她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因为这三年的单身生活而变得坚强,可是,生病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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