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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孰料他甫将两腿放下床,身后他以为仍在熟睡的妻子已然抢先一步骨碌碌滚下床,当他站直双腿时,她早就胡乱套好内衫,臂弯上搭着他的衣裳,堆满一脸讨好的笑容,温驯柔婉地把长裤放至他手中。

  「老爷子,要不要洗个澡?」

  「不用。」

  「饿了?」



  「不会。」

  「按摩?」

  「什么都不要。」

  「喔。」满儿轻咬下唇,两眼微瞇,脑袋里的齿轮又开始忙碌地转动起来。

  慢条斯理地,他绑上腰带,轻蔑中掺杂着嘲讽的眼神斜睨着她,仿佛可以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满儿……」



  「外公的棺木一移放至柩庄,我马上回京,」满儿抢着说,笑容更谄媚,一边把内衫递给他。「绝不会到处乱跑,我发誓!」不讲不赢,先讲先赢,省得他一开口便要她立刻滚回京,然后两人又要推上好几趟太极拳,比来比去永远都是那几招,她自己都玩腻了。

  「……无论要到哪里去,都得事先经过我的同意。」

  历史证明,这个女人的话是不值得信任的。

  满儿吐了一下舌头,「好嘛。」再伺候他穿上长袍马褂。「不过,你也要留在这里吗?」他的工作呢?不管啦?

  「不,我马上就要离开。」

  「……喔。」满儿没再多说,但唇瓣噘高了,一边蹲下去替他穿袜套靴,一边喃喃「自言自语」。「每次都这样,老是以为自己是石头做的、是铁铸的,不必休息,也不用喘口气儿,以为我没注意到吗?身上那么多乌青伤疤,也不知怎么来的,天知道有没有内伤……」嘟嘟囔囔、嘟嘟囔囔……

  片刻后,当满儿恭送夫婿到大门口,意料不到他竟然丢下一句令她喜出望外的话后才离去。

  「一个时辰后我就会回来,休息两天再继续工作。」

  满儿顿时喜不自胜地笑开了,正是洋洋得意时,一转身又被佟桂大惊小怪的鬼叫声吓到差点跟着扯喉咙。

  「天哪,福……呃,夫人,您竟敢穿这样出房来,丢脸死了!」

  还没叫完就拚命推她回房去更衣梳头。

  「我丢脸?」一屁股坐上床沿,「我倒想问问妳,爷又怎会跑来的?」满儿双臂环胸没好气地问。「没事搞得鸡飞狗跳,这才叫丢脸,懂不懂?」

  「这……」佟桂尴尬地回过身去装作拿衣服,好半天后才怯怯地转回来,手上什么也没有。「夫人您不见了嘛,虽然那位老人家说您好好的没事儿,但我们仍是担心若那位老人家说的不是您,那……」

  她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

  「奴婢两个自然会害怕嘛,所以一来到这里,瞧夫人仍没个影儿,塔布立刻去通知爷,爷当场甩了塔布好几个大耳刮子,差点儿没气瘟了……」

  「猜想得到.」满儿喃喃道。难怪他俩一张脸是绿的,一张是青的。

  「……爷本想亲自去寻找夫人您,又担心两下里走岔路错过了碰不上,所以才决定在这儿等,若是七天后夫人还没到,爷就要亲自去找您了。」

  佟桂红着眼抽抽鼻子。

  「就是这几日里,爷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奴婢两个,还有柳家上下莫不是提心吊胆数着时分过日子,连喘口气儿都是心惊肉跳的,只要爷随便咳一声,大家就魂飞魄散地四散奔逃,就怕爷一个火上来,先宰几个人出出气再说……」

  「你们两个怎地这么胆小啊,真是!」满儿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你们,还有爷,是不是都忘了我会游水啊?」

  「没忘啊,夫人,但那天风大水又急,别说女人,即便是男人也没几个应付得来,那天那场沉船灭顶了三人,其中就有两个是男人呢,会游水又如何,体力不够不照样灭顶!」

  「那倒是,那天我一爬上岸就瘫了,喘了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呢。」满儿喃喃道。「不过你们怎能一来就联络得上爷?」

  「咦?夫人不知道吗?」佟桂拿衣袖拭拭眼角。「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爷自然会在这儿呀,而且爷出门前特地交代过塔布,若有紧急事儿该如何联络他,所以塔布很容易就联络上爷了。」

  「真的?」满儿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原来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啊,我都不知道呢!青帮我就知道了,青帮的总舵也在拱宸桥喔!」

  「因为那儿是大运河的终点站嘛!」佟桂一边挑衣服,一边解释。「还有,夫人,青帮就是漕帮啊,朝廷称他们为漕帮或粮米帮,一般人称他们为安清帮、清帮或青帮,因为他们都用青布匝头,这些都是塔布告诉我的。」

  「原来漕帮就是青帮啊……唔,也就是说,我最好少上拱宸桥那儿去晃。」满儿低喃。「啊,对了,五七过了吗?」

  「后天。」

  依照杭州人的习俗,五七最隆重,因为这日死者会回家来探望亲友,亦即回魂夜,因此所有的亲人在这天必须到齐。

  「幸好,没错过.」想一想,又问:「入殓了没?」

  「入殓了。」

  「请人看过移柩和下葬的日子了吗?」

  另一个杭州人习俗,棺木必须在柩庄停放一至三年后才能下葬。

  「看过了,满百日后才能移柩,两年后下葬。」

  「满百日?」满儿呻吟。「幸好天气还算不上热,不然那味道可真……」

  「但近半个月里来都在下雨。」

  话落,两人互觑一下,随即错开视线,佟桂当没说过,满儿也当没听见。

  「爷上过香了吗?」

  「福晋您说呢?」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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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旱码头孝祖的人是不是愈来愈多了?」

  白慕天步履稳健地经过码头来到漕帮公所,王均和萧少山亦步亦趋紧随在后。

  「没办法,这都要怪田文镜,不能怪我,」萧少山辩驳道,并对自己做个鬼脸。同样的话,之前王均说过一回,回答的是康伯,现在白慕天又来提一次,回答的却是他。「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说完再推推王均,要他别老是当哑巴,多少也要哼两声表示他下是真的哑巴,王均却像螃蟹一样横行走开两步,不理会他,萧少山不由翻翻白眼,只好自己再接着说下去,一面继续跟在白慕天后面进入大厅内。

  「总之,是田文镜那奸诈的老小子不对,我们……」

  「行了!」白慕天坐上太师椅,摆摆手示意他们也坐下。「我没有说不该收他们,而是提醒你们,人多易闹事,大家最好谨慎一点。」

  「这用你说,我早教人盯紧点儿了。」

  「那就好。」白慕天瞥向萧少山。「我下在期间,有何难以处理的问题吗?」

  萧少山苦笑。「只有一件,前几天吕姑娘又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吕四娘?」白慕天下颚蓦然绷紧。「我不是叫她别再上这儿来了吗?她又跑来干什么?」

  「来拐走我这边的士宝。」

  「拐走石士宝?」白慕天眉峰微皱。「为什么?」

  萧少山叹气。「你也知道士宝的个性,就是爱打抱不平,而吕姑娘想要救出被李卫羁押在浙江总督署大牢内的吕氏族人,但她仅有一个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四处找人帮忙。」

  「天地会的人为何不帮她?」

  「我又不是天地会的人,你问我我哪会知道!」萧少山咕哝。「总之,士宝被吕姑娘拐到江苏的六合去了,他手下的杭海一帮也跟去一半,另外一半群龙无首,差点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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