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那里打瞌睡,不如留在总督府里喂蚊子,起码自在多了。
令她暗自欣喜的是,金禄的画上落款都用上了她送给他的石印,而且他确实在马老太爷宅邸画得很尽兴,聊得也很快意。
重要的不是他有没有陪她,而是他过得轻不轻松、愉不愉快。
虽然他是为了她而受伤,但若因此而能让他得到一段轻松惬意的日子,做的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见的是他自己想要见的人,谈的是他自己想要谈论的话题,她反倒能释然一些,心里头也不会再那么在意他是为了她才受伤,反而庆幸他能藉此机会过上一段自由自在的生活。
或许金禄也隐约察觉到了她这种想法,因此这日他一回来便捧出最可爱的表情来向她央求。
「娘子,待此间事了,咱们上杨州去逛逛如何?」
「杨州?」满儿想了一下。「那人回去啦?」
「回去了。」
「他邀你去找他?」
金禄嘿嘿笑。「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莫过于娘子也。」
「别乱捧,我才不吃你那一套!」满儿笑骂。「你想去的话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倒是有点奇怪,你很少跟人家谈得来,为什么那人就行呢?」
金禄耸耸肩。「因为他很怪。」
「怪?」满儿怔了怔。「哪里怪?」
「性情怪,言行怪,文章怪,画画也怪。」
怎么不说他自己最奇怪?
「所以他就是一个怪人啰?」
「不,他只是性情格外狂放不羁、随性所欲。」
「唔……」满儿点点头。「这样的人或许是会有点怪。」
「他说杨州有比他更怪的人哦!」金禄兴致勃勃地说。
「所以你想去看看?」就跟小孩子一样。「没问题,你要真想去就去。」
「我是想去,不过……」金禄双臂环住她,清澈的大眼睛里盈满歉疚之色。「就是怕会冷落了娘子妳。」
「冷落?」满儿两眼一翻。「拜托,我比你更忙耶!」忙着研究食谱上的素斋为什么经过她的手煮出来之后,味道竟然跟她在寺庙里吃到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娘子在忙啥?」金禄疑惑地问。
「忙……」顿住,满儿摇摇头。「不成,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总之,我一直待在总督府里,绝对没有到处乱跑,你问塔布就知道了。」
「不必问,我相信娘子。」
「相信就好。」依偎在他胸前,满儿仰起脸来。「啊,对了,我都还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呢?」
「郑燮,字克柔,号板桥,郑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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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后末久,一阵雨落,凉意随之降临,清风徐徐飘来,淡淡的桂花香中隐含着一丝幽冷的气息,一种轻柔沉静的幽冷,不是真正的冻寒,只是让人恍然顿悟:秋,来了。
取来一条薄毯子,满儿悄悄替金禄盖上,他躺在书房里的锦杨上睡着了,双手交迭在脑后,脸上盖着一本书,微微打着呼噜,非常闲适。
回到书桌后,满儿准备继续研究食谱里究竟是哪里被她疏忽了。
「福晋。」塔布不知何时摸来她身后。
「嘘,小声点!」满儿压细嗓门,指指锦榻,意谓别吵醒正在和周公研究棋艺的人。「什么事?」
「有人要见王爷。」塔布也把声音放到最轻。
「王爷睡着了,叫他晚点再来。」
塔布脸现为难之色。「可是……」
「让他进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既不是塔布,更不是满儿,还带着点儿困意,话说的有些含糊,仿佛还没睡醒。
满儿愕然回眸。「咦?原来你醒着!」
「不,我才醒。」榻上的人一动也未动,声音从书本下面传出来。「让他进来吧!」
那人一进来,满儿立刻注意到是六月那时候来见金禄的那个人。
「什么事?」金禄懒洋洋地问,还是一动不动.
「找到了。」
「确定?」
「确定。」
「好,你去找李卫,告诉他本王要见他,要他在二堂等候。」
那人离去片刻后,金禄方才慢条斯理地取下脸上的书,坐起来,慵懒地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对满儿咧开一嘴灿烂的笑。
「娘子,为夫立刻得出门去办件事儿,办妥之后,咱们就可以离开杭州了,在那之前,娘子有什么事待办就赶紧办好,或者想要为夫陪妳上哪儿去遛遛也行,全依着娘子妳了。」
满儿点点头,随口问:「你要上哪儿?」
眼儿眨了一下。「回京后再告诉娘子可好?」
满儿耸耸肩。「无所谓。」
于是,金禄也出去了,满儿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思索片刻。
「塔布!」
「奴才在。」
「可以帮我跑趟康桥镇吗?」
就她而言,食谱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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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夕,金禄回来了。
「娘子,我回来了!」
「你的事办妥了?」
「妥了。」
「好,那先陪我上柳家一趟……」
他们一起到柳家道别,还在那儿住了一宿。翌日,他们又跑到白鹤峰下去捡桂花瓣。
不似梅兰竹菊那般孤傲清高,桂花是朴实无华的,却也有它淡泊自甘的美,幽幽的香气清可绝空,浓能远溢。而在这中秋时节里,迟开的花儿方始舒瓣吐蕊,早开的花瓣却已是落英缤纷,如细雨般飘落着星星点点的桂花雨。
「以前怎地没见娘子妳来捡过?」
「时节不对呀,而且……」满儿仰着娇靥,任凭落花跌上她的眼、她的嘴,感受那诗样的情怀。「我想要你陪我一起来。」
双臂自后环住她,小嘴儿俯下来贴上她的耳。「桂子落佳人,天香云外飘。」
满儿噗哧失笑,「你擅改宋之问的诗!」她指控。
「叫他来告我吧!」金禄喃喃道。
「他早就不晓得死到哪里去了,要是真来告你,」满儿咯咯笑着。「你就该吓死了!」
舌尖儿偷偷冒出来舔了她一下。「捡完了桂子又要上哪儿呢?」
回眸,满儿嫣然一笑。「当然是游湖去!」
「啊……」金禄恍悟地点点头。「月冷寒泉凝下流,棹歌何处泛归舟;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
「答对了!」中秋夜游湖赏月,理所当然!
「娘子妳忘了曾发过誓绝不再搭船了么?」
「……」
第六章
西湖上的游船本就多,大小船只不下数百艘,中秋夜里更添上百舫,宫灯水灯繁如灿星,沿湖游月通宵彻晓,天不亮不休,就连苏堤之上亦有人联袂踏歌,热闹非凡。
「原来中秋游湖赏月是这种滋味……」斜倚在长榻上,仰望天上月娘,满儿低低叹息。「真是不错啊!」
清冽的月光温柔地洒落,带着丝丝凉意的桂花香轻拂过鼻端,清雅馥郁、醉人心扉,远处飘来丝竹悠扬,近处有人在吟诗作对,这份诗情画意并不是随处可寻,随时都有的。
「娘子不是杭州人么,怎地从不曾来游过湖?」
「错,我是富阳县人。」
「那儿离这并不远。」
「是没错,但是……」满儿往后躺入金禄怀里。「嫁给你之前,没人愿意带我来游湖;嫁给你之后,你也没空带我来游湖……」哼了哼。「事实上,你根本没多少时间陪我。」
「对不起,娘子。」温柔的唇瓣在她额上印下一记。「为夫保证,待此间事了,往后,能推掉的工作为夫便尽量推掉,即便推不掉,起码也要少出点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