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孟擎紧抿着唇,不语。
目光与言子苹相遇,她避开,又笑嘻嘻地和众人打屁瞎闹。
他不再多说什么,扶着身体不适的小柔,转身离开。
结果这个夜景一赏,就赏到凌晨一点。
阿勤送她回家时,她眼皮已经重到快撑不开。
和他挥手道别,看着他的机车远离,才转身找钥匙开门。
「男人婆。」
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她好大一跳,钥匙由手中滑落。
「江孟擎,你吓死人啊!」看清暗处斜靠的身影,她吐了口气,顺道白他一眼。「你不是送小柔回去吗?」她以为,他现在会在小柔身边陪伴。
他不说话,远远抛来一样小东西,多亏她自小生长在「暴力家庭」中,耳濡目染下,身手自然俐落,赶紧飞扑拦劫。
「给我的?」她确认。
他撇开眼,轻点了下头。
原来他有准备东西送她啊!那刚刚干么不拿出来?搞神秘。
心底喃喃咕哝,打量了下掌心的物品。「这啥啊?可以吃的吗?」小小的,一看就觉得诚意不足,吃也不够她一口啦!
江孟擎瞪她一眼,想气,又气不上来。「我走了。」
搞什么?他来就专程送这个给她?
一道念头乍然浮现脑海。他——在这里等多久了?
「小孟!」只因一股冲动,她脱口喊住他。
他侧眸,没应声。
「小柔……还好吗?」想了半天,硬是挤出这一句。
眸光微暗,他轻轻摇头。
「你们……我是说,你有什么打算?」
他仰头,看向暗沈无际的天空,轻吐出一口气。「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今晚,没有半颗星星。
言子苹犹豫了好久,才问出口。「那天……我是说,一个多月前,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他收回视线,深深地凝视她,好一会儿,轻轻摇头。「没什么,那已经不重要了。」
转身走了几步,丢下一句:「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你会不会,少讨厌我一点?」
她呆愣住,而他,也没真要等她的答案,凉寂的身影,融入无际黑暗。
如果重新开始,她会比较不讨厌他吗?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一见面,就非斗到你死我活的日子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目光;是她说不出的别扭,难以坦然迎视他的目光
讨厌他吗?
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已经想不起,那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烤肉前,也许是那七日的假期中,也许是当他心急如焚找到脚受伤的她时,或者,更早……
后来,她终于知道,江孟擎那晚说的「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什么意思。
他要出国——和小柔一起!
他求学,她就医。
小柔的身体状况非常不乐观,父母安排她出国就医、静养,小孟就近照料。状况好的话,也许三、五个月就回来,也或许三、五年,总之,一切难说。
江孟擎在出国的前一天,告诉她这件事。
她无法形容得知这个消息时,内心真正的感觉是什么,很气、很气,气到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气他,和小柔联手瞒着她?
气他,没告诉她小柔的状况原来那么糟?
气他,剥夺了她关心小柔的权利?小柔也是她的朋友啊!
还是——气他不早告诉她,都要走了才来说!都成既定事实了,还要她怎样?连想多珍惜相处光阴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她首度气到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气,与他狠狠打一场许久没打的架!
这实在是糟透了,他人都要走了,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能不能再见面,她起码该给他留一点美好的回忆,别让他以后想起来,只会横眉竖目地诅咒她。
而她,没给他办个送行宴就很惨了,还送一堆大大小小的青紫在身上给他当临别纪念。
忘记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只记得那一架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壮烈,然后,她筋疲力尽地趴在他身上,不受控制的眼泪开始一颗颗地掉,掉在他的脸上、眼角、嘴角,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眼前的他。
刚开始,他只是擦着掉在他脸上的泪水,擦着、擦着,很顺手地也帮她擦掉她脸上的,抿唇尝着她掉在他唇上的咸咸水滴,而后——
重重地吻住她的嘴。
后来再回想,那一段记忆完全是空白的,她只记得,她在事后,狠狠再加送他一拳,为这段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样的友谊画下句号。
一个失败至极的句号。
第七章
只是,谁都没料到,这一分离,会是长长的六年。
这六年当中,足够言子苹由大学毕业,足够她由纯稚女孩蜕变为成熟女人,当然,也足够她谈上一场温馨的恋爱。
接下来一定会有人想问,那个有本事抓住她的男人,是谁?
很抱歉,不是各位脑海中想的那一个。
曾经考虑过,是不是真要试着和锺劭勤交往看看的,但是后来她发现,没有办法。
别问她为什么,就是没办法。
也许是习惯了六人同甘苦、共进退的模式,无法适应突然变成两人世界;也或许很简单,只是感觉无法投入;更或许,还有许许多多她不清楚、不敢探讨的原因……
她和锺劭勤,在高中毕业后的第三年,联络渐渐少了,直到最后,几乎断了音讯。六年后的今天,曾经年少轻狂的友谊,化为一页温馨记忆,往心底储藏。
那个男人,叫魏柏毅,是她的学长,从她一进校门,就非常照顾她,等她四年毕业,等她考上研究所,再等她愿意接受他的那一天。
也许,姓魏的都善于等待吧!
魏怀恩等着他的小爱人长大,陪他谈一场甜甜蜜蜜的恋爱;再由分手后,等待女友心灵的成长,重新接起曾经斩断的情缘……
而魏柏毅聪明的是,他用对了方式接近她,就已经跨出成功的第一步。
言子苹对爱情的领悟极慢,也许天生就缺乏这方面的浪漫因子,于是他以好哥儿们的身分开始,陪她走过一路以来的笑泪悲欢,在她考前为她加油打气、在特别的节日送上一句祝福,也在每个蹲研究室苦熬的日子,送上点心及关怀……
生命中,已然习惯有他的存在。
就在他入伍当兵之后的某一个夜晚,考上研究所的她,和同学相约出去庆祝,回来时,第一个见到的是在门外等候的他。
他闷闷地说,他知道她考上研究所,打电话告诉她,他排了假想帮她庆祝,由接电话的她妈妈口中知道,她和同学出去。他知道那个来接她的男同学,追她追得很积极。
就为了这个,在北部服兵役的他,专程连夜赶下来?
也许,是他彻夜等在她家门外的举动,触动了某段沈封的往事,不忍心看他被忐忑不安的不确定感日夜折磨,于是答应了他的追求,答应等他退伍,好让他安心尽完国民义务。
与其说交往,他们其实分隔两地的时间居多,近两年的交往中,有一半以上的时光是在等待中度过。
洛希姊笑她,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会在对方去当兵之后,才答应接受对方,没事「守活寡」,还守得很自得其乐的女人,真是笨蛋。
她只是笑笑的。
谁规定男女朋友就一定要天天黏在一起?反正他知道、她也知道,这样就好了。
中国人有句话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点也没错。
在某个挤论文挤不出来,烦躁到想找人来打一架的夜里,她接到一通电话,续起中断六年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