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在这里吃。」
「欸?那要去哪吃?」她看老板将食物打包。
荆永旭接过餐点,看着她。「苏笙,昭披耶河的美,要晚上才看得见。」
他们来到一处小船坞。数艘小船系在岸边,几名船夫蹲在地上抽烟,一见到他们,全涌上来,说个不停,苏笙都听不懂。但从荆永旭和他们攀谈的动作中,她猜他们在议价。最后,荆永旭指着个小男孩,小男孩高兴地带他们走向一艘船。
「我们要坐船?」苏笙一脸惊喜。
「是啊。」
小男孩提着灯笼在船边等。向他们比出「请」的手势。苏笙跳上船,荆永旭跟小男孩说了几句话,付了钱,踏上船。小男孩在岸边,抽掉绳索,小船荡入河面。荆永旭坐下,摇动船桨,船划向河中央。
苏笙兴奋地张望四周。远处,渔家灯火,零星地闪着。抬头,月儿圆亮柔白,星光点点稀微,她恍惚了。
「从不知道,晚上是这么美的。」忽闻到香味,荆永旭将盒子打开,布好晚餐。桨搁一边,船泊在河中央。
「厉害,这里比任何一间餐厅还棒!」她大声赞美。
「妳喜欢就好。」他递筷子给她。
苏笙嚷饿,连吃了几口,心满意足。深吸口气,赞叹:「有美丽的月,香喷喷的晚餐,太棒了。」她热切地对他说:「我弟老说我是全世界最不懂浪漫的人了,回去后我要告诉他,这才叫浪漫,真希望有摄影机,把这里的景色拍下来,拿回去做纪念。」
「妳可以拍下来。」荆永旭拿下挂在颈间的相机给她。
「好主意。」苏笙格格笑,拿了相机,对着天空喀喀喀地拍了好几张。「他一定羡慕死我了……」
瞧她乐得像个孩子。因为苏笙,这夜的昭披耶河,在荆永旭眼中。仿佛也更美了。
他们沐浴在月光里,对坐饮酒,品尝美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虚度时光,不看表也不提再会。
吃完晚餐,苏笙趴在船边,手探入河中,捞自己的影子。望着倒影,她感慨地说:「快乐得不像真的……」所谓的浪漫是这样吧?喔,她这不解风情的女人,也终于尝到浪漫的滋味。原来,良辰美景,山珍海味,背景再华丽,言语再动人,只要相陪的人不对,她就没浪漫的体会。苏笙有感触,这么快乐是因为月亮星星?还是他?
她转头,瞧着荆永旭,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有话说,但他只是静静微笑着。
苏笙想着,要是能留他在身边多好?跟她回台北?不,他不该活在台北,他跟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不同。他不适合那里,他该住在这。
她傻望着荆永旭,觉得这男人的背景,该是蓝天白云,属于棕榈树和金色阳光,好象他只存在周末,属于星期六和星期天。他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有安抚人心的磁场。真希望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她想入非非,脸红了。
「在想什么?」他问。
「今天是我生日。」她微微笑。
「几岁?」
「二十八。二十八年光阴就这么咻地过去了。」
「我三十,三十年光阴也这么丢掉了。」
「很晚了,你……要回家了吗?」好像耽误他太久了。
「没关系,还可以再坐一会儿。」
「船这样晃,晃得想睡。」
「像不像摇篮?」
「像。」
荆永旭问她:「有什么生日愿望?」
「希望睡在这么美的月光里。」
他笑了。「那妳睡。」
「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船呢?」
「船不会翻的。」
他一派轻松地说着,好象他要是说——时间停住了,时间就真会停住。
她当真往后一躺。「好,我睡。」
「妳真睡?」荆永旭惊讶,笑了。「老天,我开玩笑的。」
一双大眼睨着他。「没关系,船翻了就算了。」
「妳不会游泳。」
「有多少人可以死在这么美的地方?」
那倒是。荆永旭低笑道:「妳什么都不怕,是吧?」这么豁达开朗。乐观活泼。跟她相处,令他死寂的心有重新活过来的畅快感。他记得当时她参赛的模样,那不畏众人眼光,拚劲的吃相,她不怕丢脸。
苏笙望着天,怂恿他。「你也躺下,跟我一样瞧瞧这月亮、这星星,你会觉得这样死了也开心,这样看着看着,真不想回真实的世界。唉,怎么办?我不想回台湾了,我不想工作了,我只想一辈子这样躺着看着它。」
「妳看上瘾了?」
「是啊,你看,月亮好漂亮……」
他抬头,望着月。「今晚月晕。」
「什么月晕?不懂。」
他解释:「妳看月,月亮外有大光圈,既是月晕,宋朝苏汹说『月晕而风』,就是必生大风。这是征兆,明天要刮大风。这句底下还接有一句『础润而雨』。」
「础润是什么?」
「柱础湿润,就是快下雨了。月晕而风,础润而雨,都是在讲征兆。」
「哦,了。准吗?」
「妳可以注意看看。」
他们热烈地讨论起各种征兆,她聊占卜星座,他跟她讲易经紫微。最后他们的共识是——他们都信命运掌握在手里。然而他们也都迷糊,讲了半天,没领悟到爱的征兆,已在两人的眉目间示意。目挑心招,心中那点意思,却如鲠在喉。说开来?不,他们都不好意思。
后来苏笙累了,闭上眼。「我睡了,我真这样睡,回去跟我弟炫耀,说我二十八岁的生日哪,睡在月亮星星底下,睡在船上。」
荆永旭莞尔。「好好好,妳睡,过生日的人最大。」
苏笙合眼,船轻轻晃,她身心安顿,好轻松。自双亲去世,她从未这么轻松过。当年意外发生,她被逼着早熟,一直将神经绷得很紧,强迫自己坚强。相信弟弟看得出来,才逼她放假。
不知谁说的,人死后,化作天上的星。她不信,台北的夜,没这么多星星。而这里,满天星子,如果传说真的,每颗星背后,凝聚多少泪?
现在她睡着,天上那么多星,爸跟妈是不是正看着她?如果生日愿望能实现,她愿父母正望着她,知道她长大,她很好,把唯一的弟弟也拉拔大了。他们会为她感到骄傲吗?
起风了,荆永旭取来放在船尾的毯子,覆住她的身子。惊讶地发现,她眼角湿湿的。
「苏笙?」
「没事,我只是开心。」不是哭啊,是长久以来太独立了,忽然有人温柔照顾,害她意志薄弱了,好感动。荆永旭也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欣赏夜空。
半晌,他说:「妳知道今晚有多少颗星吗?」他数起来,嗓音慵懒低沉,也似条厚毯,温暖地裹住她。忘了在他数到第几颗时,她睡着了,还轻轻打鼾呢。这可爱的鼾声,教荆永旭笑出来。
他拿起相机,对准她。镜头里,苏笙蜷抱薄毯,睡得香甜,像个婴孩,表情太无辜。他就是再木石心肠,也不禁动容,心里涌起一股温柔的情感。
荆永旭按下快门,喀一声,光一闪,这剎化作永恒。这张脸,这刻起,长驻于心。他的眼睛记住她,冥冥中,心也被绑住了。
爱说:「你的自由,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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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永旭混蛋,可恶,莫名其妙……
这天早晨,在饭店房间里,苏笙垂头丧气,呆在床边。
阳光亮着窗,她心里一片黑,胸口空荡。仿佛光影都随那个人远去,或是那个人将她的心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