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叛逆的声音,像魔鬼,低低说着,煽动苏笙。
它每句都说进苏笙心坎里,多中听哪,只有这叛逆的声音了解她、懂得她。
苏笙跨过矮墙,一阵晕眩,她靠墙低喘,双手往后挽着墙,她摇摇欲坠。
她抬头望月——
今晚,它晈白如玉,灿着夜空。
今晚,当她绝望,它依然灿亮。
她记得曾是这月儿,当时她望着,当时多快乐。
曾也是这些星子,对她眨着眼,当时她多感动,赞叹它们的美丽。
今晚地觉得它们美得好残酷。
她这样心碎,它们光辉如昔。她的世界黯下了,它们却平静地灿亮着。
有什么意思呢?一出世就承受一次次苦难的考验。有什么意义呢?每次熬过痛苦,甜美却都只是一瞬。人与人熟识,发生感情,又骤然分别,没得选择,有什么意思呢?
苏笙低头,颤抖着,伸出右脚,踏在半空,强风扑来,她闭眼,松开手。强风骤停,蓦地听见一句——
「姊,不要让我担心。」
家伟?
她睁眼,对虚空咆哮:「家伟?!家伟?!」不要留下姊姊一个人哪!
苏笙屏息,欲往下跳,有人及时拉住她的手。苏笙挂在楼外,她仰头,看见荆永旭探出身子,抓牢她的左手。
「放手!」
一霎时声音全回来了,如潮涌来。救护车的声音,护士惊惶的呼声,一张张惊恐的脸,荆永旭的双眸。
因为急着抓她,他的手臂擦破,血往下婉蜒着。
荆永旭凛着脸,将她往上拉。他身后,护士们抓稳他的身子。
「放手!放开我!」苏笙奋力挣扎。
他不放,使劲将她拉上去,苏笙撑起自己,咬他。他仍坚定地拉她,她咬得更用力,舌尖尝到咸味。
他不放手,苏笙开始大叫:「放开我,不要管我,我求你,放开我~~」她发出撕裂他心的怒吼,但不管她如何挣扎,那大大手掌牢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拖上来。
一回到地面,他抱紧她。
护士给苏笙注射镇定剂,苏笙尖叫。那绝望的叫声,撕裂他的心。他紧抱苏笙,说不出话。他被吓坏了,他紧箍着怀里挣扎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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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笙坐在床边,双足挂在床沿,呆望着窗。她的神情恍惚,目光涣散。镇定剂发挥作用,她昏沉沉,喃喃道:「爸妈死后,我只剩下弟弟了……为什么连他都要离开我?」
荆永旭蹲在床边,地上搁着水盆,他弄湿毛巾,以手托住她的脚掌,帮她擦拭干净。
他静静听着苏笙说话,越听越害怕。
苏笙说:「我不要活了,我累了……」
荆永旭神色镇定,而其实心乱如麻。他静静揩着她的脚,左掌里,那脚儿白晰娇小,如斯纤弱,刚刚这脚儿竟往高楼下跳?
他心中凉冷,他得想个法子让苏笙活下来。
苏笙心灰意冷。「我看见家伟了,刚刚他站在床边,他来看我……」她沉腼在哀伤里,没感觉到正在帮她擦拭双足的双手多么温柔。
揩净她的脚,荆永旭在她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腰。拉她靠在身上,他的下巴靠着她的头。
「妳看见他了?」荆永旭问:「他看起来好吗?」
「他跟我说话。」
「他说什么?」
苏笙梗住了——家伟说不要让他担心……他竟敢这么说,他令她多伤心哪!
荆永旭低声道:「苏笙,他希望妳好。他担心妳,所以来看妳。」他还说:「妳要好好的,他才能安息。」
「太痛苦了。」苏笙觉得好累,以前的累是为了赚钱养家,现在,却是心里的累。有什么意思呢?
「撑过去。」
她想也不想,便道:「撑不过去。」
「相信我——」他将她推开一点,正视她的眼睛。「没什么苦是撑不过去的。」他的口气像在跟着孩子说话,却感觉到她的身子僵住了。
他把她当孩子呢,好象她的难过微不足道。苏笙扬眉,冷冷地笑。「没什么苦是撑不过去的?」她不悦地重复他的话,阴沉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道痛苦,又不是你死了弟弟!」
荆永旭看她目光一凛。
她恶毒道:「为什么荆锦威只是失去一条腿?为什么是他活下来?」苏笙知道自己无理,却控制不住,太悲伤了,她必须找个人出气,他就在眼前哪!
她迁怒道:「荆锦威要是小心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他要是……要是多注意点,我弟就不会死了。是荆锦威害的,对,他害的!」
他冷静地看着她,看她野蛮地指控着。「那天晚上他不该来,我不该让他教家伟开车……」她也责备自己。「我不该让他们认识,我不该认识你们,我不该去曼谷,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当初当初……」她喘着气,吼:「当初你为什么要帮我捡帽子?是你!都怪你!我真后悔认识你!」
荆永旭黯了眸色,他静静挨骂,承受着苏笙愤怒的眼神。明知道她的指控是没道理,他也不回话,也不争辩。但是心里疼了起来,他不为自己难受,他心疼她。
他望着苏笙惨白的脸色,那张发亮的脸容而今惨淡着,她瘦得双颊凹进去,眼睛布着血丝,嘴唇干裂。
在不久前,这女孩明亮开朗地走进他的生命,为他封闭的心房,开一扇窗。那时她活蹦乱跳,跳乱了他的心跳。她讲话手舞足蹈,捣乱他平静的生活。她跟他说傻兮兮的话,她教他领悟到爱,教他学会付出关怀。
荆永旭表情严肃,他的眼睛热了,多讽刺,当他开始练习去爱,她竟开始懂得了恨。
见他神色凝重,蹙眉不语,苏笙麻木地笑了,她何苦去伤害他?他有错吗?不,她心里清楚——他是无辜的。
她自责着,悲伤道:「你看,我现在讲话多恶毒?你别理我了。」她渴望缩到黑暗里,停止呼吸停止思考,他偏将她拉出来,逼她面对现实。他自讨苦吃,他何必?
苏笙垂下肩膀,表情无肋,她穿著医院的绿色袍子,四肢苍白赢弱。
荆永旭打量着她,她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眼色彷徨,神情茫然,她像个迷惘的孩子。他刚才阻止她自杀,但下次呢?她若真心寻死,他又怎可能二十四小时看住她7
这一想,荆永旭遍体生寒。他哑声道:「妳说吧,妳尽管把愤怒都发泄在我身上,没关系。」只要能让她好过点。
苏笙一震,荆永旭冷静的态度瞬间令她的胃像在燃烧。她不觉得感动,反而更气了。「你以为我不敢说吗?你在这干么?刚刚我说的你没听见?我后悔认识你,你走!」她的头垂得更低,嘴唇倔强地抿成一直线。她听荆永旭低声说话,他的温柔令她烦躁起来,好像她是幼稚的、闹情绪的。
「我很担心妳,妳知道吗?妳现在很不理智。」
理智?他竟奢望她理智?老天,她的弟弟死了啊!那是她相依为命的亲弟弟哪!苏笙一阵头晕,气得发抖。
她猛地抬头,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盯住他,咬牙骂:「没错,我快疯了!你懂什么是绝望?你敢叫我撑过去,看到你这么冷静,我更痛苦了!」
荆永旭低下头,想了想,冷静道:「好,妳痛苦,妳想死,我不阻止妳了。」
「那你走啊!」她叫。
「我会走。」他的声音还是很镇定,可是他没起身的意思。
「走啊!」苏笙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