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跟我道歉?我又没有受到伤害,倒是你……这次受的伤就不提了,这十多年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小霁?」高奕杰想起韩霁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心中不禁一紧。
「没什么,都过去了。」韩霁淡淡地说。这些年的风雨让他深刻地体会到自怨自艾的无用,他不想沉溺在过去的悲惨遭遇里,更不想因此让自己显得软弱。
「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这些年来我和爸爸一直在找你,有时我也忍不住会想,你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又是在什么地方过着怎么样的人生……你愿意告诉我吗?」高奕杰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韩霁是怎么逃离育幼院的?又是如何离开台湾?还有,他怎么会和黑手党扯上关系呢?他希望韩霁能亲口告诉他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并藉此填补他和韩霁之间这十几年的空白,更加了解他一点。
如果换作是别人问起他的过去,韩霁可能会勃然变色,但高奕杰真挚的态度却让他动摇了。他垂下头,缓缓地开口。「妈妈去世的第三天,我就被送进育幼院了。那是我这辈子至今最黑暗的恶梦。那里就像是社会所有阴暗面的缩影,我在那里第一次体会到被轻视、被排挤、被侮辱、被侵犯的感觉……那里的老师都很可怕,对待孩子们又打又骂不说,有时还会把孩子关在禁闭室里,一关就是一整天。只有在有外人来访时,他们才会和颜悦色地把我们打扮得好看一点,藉以骗取社会的爱心。他们还会指使孩子们做许多的杂务,也不管孩子们的体力是否能负荷这样的粗活。要不然就是要我们做一些能赚钱的手工,做不到一定数量就不准吃饭……」
「我的天哪!」高奕杰不敢置信的低语,暗自发誓改天一定要让这间黑心育幼院死得很难看。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能忍。」韩霁说着,一抹悲伤的微笑像片雪花似的轻轻落在他的嘴角,又迅速的融化消失,「有一天晚上,我因为不小心打破碗,被罚关禁闭。我在黑房里待了好久,早就过了就寝时间,但仍没有人来放我出去,我觉得很累,忍不住靠着墙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酒醉后的胡言乱语,把我吵醒了。那是育幼院里的工友,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个人。他打开房间的门,我以为他要放我出去,但他却反而提着酒瓶一身酒气的走进来,不分青红皂白抓住我就打,不管我怎么哭喊,都没有人来救我,反而只是让他出手愈来愈狠。最后,他甚至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压住我开始撕掉我的衣服……」韩霁说到这里,声音早已颤抖得说不下去。他猛然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那个该死的混蛋!」高奕杰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想杀人的冲动。他伸出手温柔地轻抚着韩霁的脸颊,为他拭去悄悄滑落的泪水。
韩霁吸吸鼻子,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吓坏了,不停的尖叫和挣扎,也许是爸爸妈妈在保护我吧!我在挣扎时摸到了他丢在一旁的空酒瓶,本能的抓住酒瓶用力的往他头上砸过去,他发出一声很恐怖的大吼,就倒在我身上一动也不动了。一股温热的液体滴到我的脸上,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碰到血……我害怕得全身发抖,以为他被我杀死了,所以我用房里的椅子打破窗户,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育幼院……
「我拼命地跑到公路上,爬上一辆停在路边的货车,躲进一个大箱子里。不久车子发动了,我完全不知道这辆车会把我载往哪里,但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只想赶快逃离育幼院,愈远愈好。过了很久,车子终于停下来。但我还没来得及溜走,就有一群人上来把车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我一直等到外面完全没有动静时才敢爬出箱子,偷偷跑出自己所在的房间,但出现在我面前的景象却让我吓呆了--海!平静无波、漫无边际的海!原来我已经被送上了船,正不知航向何方……
「更糟的是,那并不是一艘单纯的船,而是一艘偷渡的非法货船,里面装满走私的军火和毒品原料。但那时年幼无知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卷进了怎样的风波里。我待在船上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差点被扔进海里灭口。所幸他们的头子认为交易还没谈好之前见血不吉利,因此我才得以逃过一劫。之后我就被关在一间狭窄的船舱里,每天只靠着一片面包和一点水维持生命,究竟过了多少日子我也记不清了……
「终于,船在大海中停下来。我以为自己就要被杀了,因为船上那些人总是对我说,等他们停下船、谈完生意后就要丢我下海喂鲨鱼。但是船才停下来没多久,就传来了一声声比鞭炮还震耳的声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双方发生冲突所爆发的枪战……我被那些枪响吓得躲在墙角,这时门忽然被撞开,那伙人的头子血淋淋地冲进来,想要拿船舱里备用的迫击炮。但他还没来得及碰到武器,一颗子弹已经飞了过来,从他的半边脸穿过去。他立刻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再也不动了。船舱门口站着一个少年,手上提着一把MP-5,枪口正对着我。奇怪的是,那时我却不想逃了,也不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这样也不错,也许我死了以后,就能到天堂去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但那个少年并没有开枪,只是疑惑地看着我,接着便忽然走向我,把我扛了起来。我拼命反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对他又踢、又打、又咬的,最后他一记手刀劈在我后脑上,我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时,人已经在意大利了。那个少年就是艾尔吉诺,严格说来,是他救了我。从此我就在黑手党安身立命,并接受组织的训练,成了一个杀手,甚至进一步成为组织中的核心人物,最后借助组织的力量,回到台湾打算报仇……」韩霁说着抬起头,将视线转回高奕杰身上,「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高奕杰不敢置信地听着韩霁那段比电影情节还要曲折的遭遇。他将韩霁的手拉到唇边,印下一吻,「我真不敢想象,你身上竟然发生过这么多事……对不起,如果当时我们能早一点带你离开那间该死的育幼院,这些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你也不用承受这些……」
「你很喜欢跟我说对不起呢!」韩霁微微一笑,「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还好好的活着,即使受过很多伤,但伤口总有一天都会痊愈的。」
「小霁……」高奕杰忍不住有些心疼,韩霁的坚强令他不舍。他将手放在韩霁的胸口上,喃喃地问:「看得到的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但看不见的伤口呢?」
「啊?」韩霁抬起眼,疑惑地看着高奕杰。
「我是说,这里的伤口。」高奕杰轻轻抚上韩霁的心口,「你身上受过的伤,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甚至有一天连疤痕都会淡去。但我却感觉得到,那段岁月在你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悲伤……让我陪着你好吗?我想为你抚平那些创伤,让你能再度回忆起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