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抿抿干渴的唇瓣,重新目视前方。「我曾经是他的小姐,换言之,他曾经是我的家仆,如果宗政给人贬低了,不就等于我这个做主子的没眼光,或者不懂用人?」
「啥?」也是……没错啦。
「你不是说那韩府当家,年纪轻轻的却目中无人?所以,不只我会被看简单,你家老爷,甚至是你,一定也都会被韩府当家嘲笑。」说得好不服气的样子。
「我……还有我家老爷啊……」宗政晓的大眼睛严肃起来。
「我不想被看轻,才会想帮忙。所以,跟重不重视宗政没有关系。」她意图严正解释,听来却相当负气。
宗政晓想着别的事,脑筋一时转不过来,才道:
「啊?喔。」沉默一下下,他又说:「我也不想被人家笑,肚子好象不那么疼了,我就陪妳吧。」打直腰杆,手却还是按着下腹。
孙望欢抹去额间的汗水,热得有些眼花了。呼出口气,仅道:
「你真怪。」
「彼此彼此。」他吐舌。
两人凝神瞅住湖边来来去去的过路人,赏景散步和饮酒作诗的不少,实在没见着什么男孩。站得太久,连腿都发麻了,顺着湖面来的柔软清风已经完全失去安慰作用。
宗政晓开始忧心起来,自言自语说:
「倘若我们俩都晕倒在这里了,那就没人可以去求救了……咦?咦咦?」他忽地往前拉长脖子,一手忙扯着孙望欢的衣襬,指着不远处低喊道:「有个男孩、那里有个男孩!」
她赶紧凑脸看去,宗政晓在一旁哇啦哇啦地:
「妳瞧瞧是不是?是不是?」
孙望欢用力用力地瞪着那男孩的背影,用力到头都有点昏了。
「嗯--」快想,快想啊!「我、我……」无法从贫乏的印象里抽出一丝端倪,她又气又急。
「怎么样?」宗政晓瞧瞧这边,又望望那边。「啊啊,人家要走了--等、等等!妳做啥?!」
孙望欢忽然越过他身边朝男孩的方向奔去,他吃一惊,急忙想伸手阻止,却只摸到她的衣袖。只得拔腿跟在她后面跑。
「我认不出来!不过如果对方见到我,神色有异,那就表示心虚!」她只有这个法子了!
要变更计画,好歹也先知会一声呀!宗政晓肚子狂痛,激烈动作更让他快要口吐白沫,一个腿软,他往前扑倒,脸部正面着地之际,还不意抓住她的裙襬。
孙望欢奔跑当中毫无防备,被这一扯,也跟着向前跌去……
眼见就要一同遭殃,连呼喊都来不及,一个瘦长的熟悉身影进入视线,她没有犹豫,立刻张手抱住,免除千钧一发的危机。
心乱跳,猛烈得彷佛要进出来似。不知道是刚才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副自己紧抱的男人胸膛。
很结实,很硬,也……真的抱起来很凉很舒服。
熟悉的男人味道迷得她晕头转向,她只能告诉自己是因为天气太炎热。
「你们在做什么?」
冷冰冰的问话入耳,闭了闭眼,不知怎地,她觉得不要抬头比较好。
原来……她也很怕这个男人会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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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都有照你吩咐。孙姑娘自己要偷偷出门之前,我假装很有兴趣,问出她要去哪儿,然后告诉门口那个大叔,所以公子你也才找得到我们吧?我吃坏肚子,就算痛得要命,也没忘记你的交代……啊,不过,我不用看大夫!因为……因为我讨厌喝药。但是我撞到鼻子,你看,刚刚还流了好多鼻血,所以,我可不可以就先回房休息了?」
因为两个鼻孔里都塞有草纸,宗政晓的童声听来不像平常那样清脆。
宗政明睇着模样相当狼狈疲倦的少年,除去鼻子上的伤,额头也给撞得一大块青红瘀血。
「你可以回房。」他点点头。
「谢谢公子大德!」少年感动地差点痛泣,谢恩之后小跑离开了。
宗政明看着他一拐一拐的背影消失在长廊转弯处,另外一个人则从相反的方向走来。
「表少爷。」来者是范师傅。手里拿着一纸信笺,宽慰道:「我找您整个早上了,有要紧事……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在这里就好。」宗政明站在门前,没有让开。
范师傅稍微怔愣,望着宗政明身后的厢房。不小心想起,下人之间耳语宗政明带着一位姑娘,虽然都藏得好好地没给他们瞧过,但实在看不出这位青年行事如此大胆……主子是最讨厌这种事了,幸是钱庄生意繁忙,没有撞见还可以搪塞姑娘已经出府,倘若给遇上,这对表兄弟又会有什么样的龃龉……
叹一口气,范师傅缓慢道:
「表少爷,你今日去当铺查探消息,他们肯定什么也没说吧?会变成这样,我当真是始料未及……」他充满歉意,将信笺递给宗政明:「主子平常有记事的习惯,这是我……从主子书房里的日志抄下的,该写的能写的,我都写在上头了,应该可以帮助您找到遗失的典当物。如果您……还相信我的话。」
他深深地低下头,呈出的双手似乎正在细抖。宗政明清冷的目光盯视着那白色信笺,半晌,终于接下。
范师傅心头彷佛放下一块大石,一抬脸,迎上那冰漠的面容,他一如以往,没有丝毫回避。只是说:
「表少爷,主子的本性并不坏。假以时日,您一定能够明白。」他万分诚心地道。
转身就要告退,宗政明突然启唇:
「你这么做,不怕受罚?」
范师傅一愣,平凡的脸庞露出微笑,说道:
「表少爷……我和主子的关系,其实也很像您和主子。总归一句话……都是命中注定的。」
也许因为夜色昏暗,他的神情带着点迷蒙,留下意味深长的字语,慢慢地走远了。
宗政明转而注视着某一块被黑影掩住的角落,在原地伫立良久。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是听到身后房内传来声响,始才推门进入。
「……咦?」孙望欢撑着床缘,坐起身来,一见他,神智恍惚地开口唤道:「宗政?」
脑筋一片浑沌,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她轻喘几口气,慢慢地想起自己午间在湖边监视未果,给宗政明带了回来。由于在外曝晒一个早上,头晕脑胀的,进到房里就昏睡过去……唉,究竟是昏还是睡?
日阳的高热似是还存在体内没有消散,她一时无力,又躺倒床铺上。
模糊地半睁眸,她眨眨眼,像是要确定什么般,莫名其妙地道:「宗政,如果你是真的在这里,把手放到我额头上,好不好?」
宗政明看着她难受潮红的面容,忽然有一种奇异的念头。他想再次感受那种真实的热度,于是便依言将右手贴上她的额间。
冰凉的肤触,令她明显震颤,突然完全清醒过来,她整个人往床铺里缩进,一下子离开他白细修长的手指。
「原来,是真的,不是作梦。」她将脸埋入柔软的被褥,不肯让他看见表情。「宗政,你走了之后,我就常常梦见鬼……冷冷的,白白的,穿著黑色的衣裳,老是站在我的房外……每回醒来,又会再一次梦见,就算想忘也忘不了,想忘也忘不了……」声音闷闷的,带着叹息,重复几次,是说给他听,却又更像自言自语。
他望住她左耳露出发丝的那颗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