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体质容易储热,日阳一烈,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个会滚起来的热水袋,尤其和他相比,那更是烧烫得吓人了。
包覆住他的柔荑温软湿热,那种确切的存在透过手心缓缓传递,宗政明冷冽的身体明白感受着那唯一的暖意,极慢地流进空荡缥缈的胸廓。
他一直觉得自己仅是外表披着人皮而已,躯壳内其实一片虚无,只有在和她接触的时候,他才能稍稍地感受到自己果然有血有肉。
纵使血肉冰冷,终归是能称作一个「人」。
明知这样不好,她却不舍放手。孙望欢心绪荡漾,没有察觉他的沉默,只是望向车窗外,才突然疑惑道:
「回韩府不是这个方向啊?」
一直不敢说话的少年总算能够插嘴,他愉快说:
「不是回韩府,公子说要去西湖呢!」只要是出去玩,他就好。
「西湖……」就是那个很美很美,美到像是天堂的地方吗?孙望欢讶异看向宗政明,道:「你不是去那边办事的吧?还是说,你想赏景?」
「公子是要去湖边避暑吧?那里比较舒爽啦。」少年继续多嘴。
「咦?」她微怔。他向来是不怕暑气的吧,所以……是为了她?
「妳不想去?」宗政明清冷地开口问道。
她脸色夹杂一抹挣扎,有些欲言又止的。「我……很想去。但是……」
前座的少年突地停下马车,反身掀起车帘,打断笑道:
「公子、孙姑娘,可别讨论想不想去了。因为我们已经到啦!」
一阵清风由翻开的帘幕吹拂而进,孙望欢原本要说的话不再出口。只道:
「我们下去吧。」她本来一直握着宗政明的手,直至此时才放开。
湿热的感觉残留在手里,他莫名地握紧成拳,那体温却还是在下车的转眼就消失了。
让少年自个儿玩去,他们两人在湖边缓缓漫步着。
碧波万倾,时节正值初夏,满湖新绿,莲荷竞放,端得清香扑鼻。
走在前方的孙望欢忽然停下脚步,她双手负后,转身笑道:
「我和你,从来没好好出门玩过呢。」
「妳都待在房里。」宗政明看着她随性在柳树下席地而坐。
「是啊,我都在房里,练字……还有做什么呢?欸,我不记得了。」指尖轻抚柔软的草地,她望向远方。青碧黛绿之中点缀着楼阁亭榭,古朴幽静的园林令人心境舒畅,垂落的柳枝随风摇摆,四周都带点花的香气。「宗政,这里真的好美呢……美到让我忘不了了,我就会一直记得曾经和你来过。我……讨厌那样。」
「小姐……」
「宗政,你知道吗?我连哥哥姊姊的长相也想不起来了,因为我只认得他们的背影,所以干脆就全部都忘掉。只要没有回忆,就不会那么难过。如果我拥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失去之后,我会很辛苦。」她抚着腕上的玉镯,低声道:「要忘掉你,已经很难很难了,所以,不要对我太好。」
明明就在身旁,她却说得好遥远。宗政明心口泛出热意,不觉向前一步,用那惯有的平板语调说:
「妳不会失去我。」
闻言,她怔怔地凝视着湖面好一会儿,笑了笑,侧脸却显得颇为恼怒。
「你老是能够若无其事地讲出这样的话,真让我生气。」顺手拔了一撮草,她抿住嘴,往前丢去。随即抱住双膝,好半晌不抬头。「宗政,你说,什么是永远?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可以永远的事情。我以为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最后的结果却都是面目全非了,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你不是问我,一个人要去哪里吗?其实,我也不晓得,我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只是一直一直地走,我想,如果可以走到尽头,那我就能够停下来了。」
宗政明凝望着她寂寞的侧面,胸腔里的热气愈来愈强烈,慢慢地像是爬升到喉头,那种从未有过的真实感受,无法控制,教他一时脱口唤道:
「孙望欢。」他也不懂自己为何要叫她的名,好象心里只有这三个字,一直想着这三个字,并且已成为一种咒。
让她之前渗入肤触的热度,重新在他体内浮现出来。
「咦?。」听见他连名带姓地唤自己,她极其惊讶昂首望住他。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这是头一回,她居然感觉他说出来的话不是冷的。
「妳--」宗政明尚未厘清什么,就见一个男孩沿着湖边走近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布袋,头始终垂得相当低。当宗政明察觉状况有异时,男孩双手突然用力一挥,布袋瞬间敞开,一阵白烟剎那爆起!
宗政明直觉就护住孙望欢,随即腰间遭受撞击。
孙望欢被扑倒在地,亦在同时感受到那股冲力,一探手抓到他的膀臂,她紧紧不放,喊道:
「宗政?咳、咳!宗政!」白雾呈粉状,呛得她满口满脸。
「我在这里,小姐。」
他冷静的声音并无法让她完全安心。
好不容易飞扬的烟雾趋于沉淀,她泪眼蒙胧,一见他冷然的脸,她立刻坐起,着急地摸上他的身。
「你--你没事吗?」不在乎自己,只是万分认真地察看他是否完好。
「没事。」他反握住她失措的柔荑,让她抬起头来。
孙望欢咬唇道:「你……保护你自己就好了,何必管我?」
她的青丝被白粉沾染,眼眶却因为怒意而红了。
「妳的手,一直在抖。」
他美丽的长指抹开她颊边的粉末,这举动却让她着实怔住,仅能楞楞地凝视着他。
宗政明只是道:「是面粉。」
「面粉?」她张大眸子,如梦初醒。低头审视掉落的白粉。
「不见了。」
按住被男孩撞到的腰部位置,他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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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坐在书房处理帐务的韩念惜停住笔势,挑高半边眉。续道:
「我跟你要那木匣,你刚说木匣被人抢走了,是吗?」没有关心来龙去脉,倒是语带轻视,充满讥刺:「我们这儿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怎么你一来就会遇上?你可知那匣子里头装的是什么?是典当物啊!你随便带走当铺里的东西,结果还弄丢了,你自己瞧瞧,这该怎生是好啊?」
宗政明冷漠地睇视他,尚未开口,一旁的范师傅却显然非常错愕。
「主子?」那木匣里头装的是什么他不晓得,但明明是主子拿给他,然后让他拿给表少爷的啊!
「你闭嘴。」韩念惜皱眉压低声,咬牙切齿警告。续对宗政明伤脑筋地笑道:「说起这几间当铺,是舅父和我们韩府钱庄合并的,你也算是半个老板。怎么你能力如此差劲,遇上贼人就这样乖乖给人搜刮吗?」
「你是故意的。」宗政明低冷启唇。
韩念惜有趣地耸肩,也不否认。
「我们做生意的,没人会这么直接。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般,铺子也很快就倒闭了吧。」
「表少爷,对不住,是我--」范师傅自知做错了事。
「我叫你住口!」韩念惜怒喝一声,心头一阵火起。
自己的人居然想替外人讲话,他狠瞪住范师傅,让对方噤若寒蝉,接着朝宗政明得意笑道:
「你若出差错就承认,我心胸宽大,不会怪你的。不过,可别想找其它人当借口。」先堵死他的路,任谁也帮不了他。
宗政明沉默住,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