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苦笑着摇头,刚想说不吃,绣莲已把碗硬塞到她手里,说:
  “玉姑,我特意给你舀好,晾在一边的。现在吃不烫不凉,正好。”
  “好吧,我吃,”文玉心想,这真是个会体贴人的好姑娘。她轻轻拍拍绣莲的手背:“既然烧得好吃,你也去多吃两口,嗯?”
  夏亦寒已一碗饭下肚,他一面站起身盛饭,一面对文玉说;
  “妈,明晚我不回来吃饭,别等我。””
  “上哪儿去?”文玉问。
  “到老宅去翻书,如果弄得晚了,我就在那儿睡了。”
  文玉把才吃了一口的香菇豆腐放下,她没答理儿子的话,反而朝着文良说:
  “哥,我和你说过的把老宅卖掉的事,办得怎样了?”
  不等文良回答,亦寒就抢着说:
  “妈,我不同意把老宅卖掉么!”
  夏家老宅就是那座在上海西南近郊的大房子,就是给文玉留下过辛酸、痛苦记忆的那座老式楼房。五年前夏中范病逝,文玉嫌那房子太大、太旧,阴森森的怕人,又离市中心太远,因此让文良另找了这幢古拔路的新式弄堂房子。她带着亦寒、绣莲,还有菊他都搬了过来。季文良仍住在徐家汇,只不过现在住的已不是当初那几间小屋,而是买下了一幢象样的小楼。
  本来倒也没想过要卖掉老宅,但这些年来,亦寒爱往老宅去。并且打扫出一间卧房,有时甚至就在那儿过夜。文玉简直想不通,亦寒怎会喜欢那个荒凉的大宅子?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学医的,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他只图那里清静,有书可看,便常爱往那里去。可这么一来,倒勾起了文玉要卖掉老宅的念头。
  “亦寒,你不就是喜欢老宅那些古书吗?”文玉柔声问。
  “是啊。”
  “我真不明白,你一个学西医的,看那些古书干吗?”
  亦寒笑了:“妈,那些古书里也有我用得着的东西呢。”
  亦寒的爷爷是个翰林,还学过中医,所以老宅里堆满了各种古籍,还有不少爷爷当年手抄的药方,亦寒对此颇感兴趣。而且,他对那些经、史、子、集也愿意翻翻。因此,一到老宅,便常常乐而忘返。
  “我和你舅舅说过,让他另找个地方,给你堆这些古书,”文玉很希望能说服儿子。
  “我看算了,文玉。既然亦寒喜欢那里,你又不缺卖房的钱化,就给他留着吧。”
  文良开口帮外甥说话了。可怜的文良,如今已两鬓斑白,还是没结婚成家。这唯一的外甥,小时候一直跟着他长大,他们可以说情同父子。
  “你看,舅舅也不赞成你卖!”亦寒朝舅舅投去感激的眼光,一面对文玉说。
  文王怎么还能不同意呢?她凝视着儿子英俊、坚毅、充满青春朝气的脸。这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是她视为命根子的宝贝啊!为了他,她能豁出一切,何况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不知为什么,泪水漫上了文玉的眼眶。她望着儿子,苦涩地笑笑,点了点头道:
  “好吧,妈妈答应你,不卖了。”
  叶太太实在是个好妈妈,她对子女的爱可谓无微不至。
  女儿风荷因为身体欠佳,高中毕业后,没有参加大学考试。她常担心女儿在家闲得发问,盼着风荷永远高高兴兴,偶尔看到荷独坐发呆,她的心就揪了起来。
  这一天,午睡方起,叶太太就到女儿房间去了。
  风荷正坐在窗前,面前的小桌子和身边的小床上,堆满了各种小块的花布。叶太太知道,女儿又在为她的那些洋娃娃设计新衣了。
  “一直在做小衣裳,没睡午觉呀?”叶太太怜爱地看着女儿。
  “睡了,刚起来。”
  “我让阿英给你端碗绿豆汤来,喝了解暑。”
  “妈,我不想喝,”风荷噘着嘴说,“你看,这些布没一块合适的。”
  “你给哪个娃娃做呀?让妈来帮你出点主意,”叶太太兴致勃勃地问。
  “娃娃还在医院里呢。”
  “在医院里?这是怎么回事?”
  “那天我到德康医院找夏医生,他那儿有一个特别特别好玩的洋娃娃……”
  “哦,”叶太太笑道,“原来这样,那,你想做什么样子的衣服呢?”
  “我想用白底小花的薄纱做一件洋装,再做顶帽子,可是,这里没这种料子。”
  “那好办,风荷,”叶太太替女儿撩一下这在额前的碎发,“走,妈妈陪你上街去买。”
  “现在?”风荷看了看妈妈慈祥地望着她的脸,“妈,你不是最怕热了吗?”
  “有你陪着,我就不怕啦!走,我也正想去给你,还有你哥哥买点衣服呢。”
  母女俩高高兴兴地上了街。他们的路线由西向东愈延伸愈远,最后竟一直到了大马路的永安公司。
  将近黄昏时分,她们手上已是大包小包,硕果累累。各人的东西都买了,而风荷,不用说,又捧回了两个造型别致的娃娃。
  叶太太看风荷情绪很好,觉得自己虽然热些、累些,都算不了什么。她暗中拿自己的女儿跟马路上每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比,觉得风荷的清纯雅丽绝对出类拔苹。她真是感到由衷的骄傲。
  路过一家有名的西菜社,她拉住风荷,说要进去吃点冷饮,顺便歇歇脚。冷饮吃完,她又忽发奇想,对风荷说:
  “这儿离你爸银行不远,打个电话给他,我们大家就在这儿随便吃一点,一起坐他的车回家得了。”
  风荷站起身来准备去打电话,一边笑嘻嘻地说:“妈,今天你兴致真高!”
  “是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看到你今天特别高兴呀,傻孩子!”
  风荷袅袅地走了,叶太太看着女儿苗条俏丽的背影,心里甜滋滋的。
  不一会,风荷已经回来。她满面兴奋地说:
  “正巧,哥也在爸爸的办公室里,他说,五点半他和爸准到!”
  “早上我听令超说,沅沅约他今天去吃晚饭的么,怎么……”叶太太微蹙起眉头。
  “啊呀,这可不好!”风荷吐了吐舌头,两手一摊,
  “我不知道,否则,我一定不让他对沅沅姐失约!”
  叶太太叹了口气,把风荷拉在自己身边坐下,“算了,你哥自己会安排的。”
  风荷看到一片阴云从妈妈眼中掠过,不禁凑过脸去,问:“妈,你不高兴了?”
  “没有,”叶太太看女儿似乎有些担心,忙笑着说:
  “说不定等会儿他跟沅沅一块儿来呢,那不是更热闹了?”
  “妈,你说哥会跟沅沅姐结婚吗?”风荷充满着期盼说,“我真想沅沅姐早点儿来我们家,我也多了一个伴。”
  “我也希望他们早点结婚,可就是……”叶太太似乎有什么心事。
  “可就是什么?”风荷追问,“妈,你是担心哥哥的身体吗?夏医生说,他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只要你和爸爸下决心,哥哥一定肯去动手术的。”
  “唉——”叶太太不觉长叹一声,“孩子,你不知道,那手术是很危险的。这几天,你爸又去问了好几个医生。有的医生说,只要自己当心,不动手术说不定也不会有什么事。你爸也去找过夏医生……”
  “夏医生怎么说?”
  “比跟你说的更详细。他还是认为你哥哥应早动手术,以防不测。可是,我跟你爸还是怕……”叶太太的眼眶湿润了。
  “妈;爸爸来了!”风荷轻轻摇着叶太太的手臂说。
  叶太太扭头一望,果然,叶伯奇挟着鼓鼓的公事包。正挺着肚子走来。后面紧跟着向她们招手微笑的叶令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