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升子慌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胡言乱语!君主子饶命!」说着,便狠狠的自掌起耳光!
君甄忙抓住小升子的手:「你做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小升子却依然连连磕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君甄看着小升子拼命的叩头,忽然脸上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你又没说错什么……是我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罢了……说白了,我也只是个奴才而已,你又何苦作贱自己,大家本是同命人……」
小升子哪知道这是君甄真实所感,只道在说反话,吓得几乎磕破了头,连叫饶命。君甄劝也劝不住,最后只好佯装生气命令他不许再磕头才阻拦住。
看到小升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恍惚表情,君甄自心底升起一层怜悯,轻声道:「小升子,我的头还没梳完呢,你帮我吧。」
小升子忙小心翼翼的重新理起那如瀑云鬓,极为细心的帮君甄整好妆,换上新衣,静候皇上的到来。君甄倚在窗前,望着清风抚湖泛起的浅浅涟漪,脸上挂着淡淡微笑。小升子悄悄看向自己的主子:空灵轻透的容颜,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世外仙子般飘渺虚幻,这样的人儿居然身陷皇宫这种污沼泥泽,他有能力自保吗?
到了午时三刻的时候,一个老太监匆忙跑来,行过礼后告之君甄不必再等了,皇上有事不能过来。君甄脸上露出一点小小的失望,但自知皇上日理万机不能强求,便叫小升子传膳,自己闪入内堂换了身随意的衣衫。
小升子悄悄追上回去复命的老太监,在他手中塞入一张银票:「公公,皇上因何不能前来?」
老太监看看银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左顾右盼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悄悄道:「还不是那个蓉贵妃,本来已经传御膳房把午膳送到影霞居了,但皇上临来之前被蓉贵妃缠住脱不了身,现在已经去了芙蓉殿,估计今晚会留宿,叫你的君主子不要再等了吧。」
小升子连连称谢,送走了老太监,陷入沉思之中。
走回小居内,却见君甄换了身雅白绸缎制的暗花长袍,倚在窗前望着平静的湖水出神。一阵暖风吹过,静湖轻漾,清波涟涟,圈圈涟漪慢慢晕开。柔软的长袍随风轻抚雪肌,愈发显现君甄的飘逸与纤秀,丝丝青发随风轻扬,美仑美奂。
小升子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由苦笑,这个主子仿佛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涵含无尽风情,却又不会令人有种媚妩的娇艳感,令人不敢亵渎……
「小升子……」君甄平静的眼眸没有丝毫起浮:「皇上……为什么没来?」
小升子一怔,正在犹豫应该如何解释,君甄缓缓回过头来:「那位公公应该把原因告诉你了吧?我看到你塞给他银票了……」
小升子犹豫了半晌,才咬咬牙,应道:「皇上被蓉贵妃缠住了,她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也是贤德淑贵四妃之中最得皇上欢心的嫔妃,皇上本来是要来的……」
君甄浅浅一笑,慢慢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仿佛自语般喃喃着:「傻瓜……他是皇上呀……后宫佳丽无数,你又怎么跟她们争……不过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你怎么就信了呢……」
「君主子?」
忽然,两滴清泪不听话的自眼眸之中溢出,君甄笑着抹去,却阻止不了越来越多的泪水溢出。
小升子不由心中一紧,不忍的劝道:「君主子,这个皇宫之中,囊尽天下万物,却独独没有一样东西,就是‘真心’……在这里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不必付出‘真心’,因为……就算付出了,也不会得到回报……但是至少还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日子久了,大家都学会了如何取悦皇上,从而得到除了‘真心’之外的东西……」
君甄用力抹去眼中的泪水,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轻笑起来:「这个宫中,连一个真心的人都没有吗?那你呢?小升子?」
小升子一怔,看着那双紧盯自己的通红眸子,不由垂下了头:「奴才也是这样……」
自小生长在皇宫,世间的人情冷暖天伦惨剧不断的眼前重复上演着类似的戏码:背叛、杀戮、阴谋、血腥、惨剧……在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环境下,付出了真心就要有遭到背叛的觉悟,所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丝人性悄悄隐藏起来,埋得很深很深,深到连自己都忘记。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皇宫中生存下去……
「你不是这样的,小升子……」
小升子蓦然抬头,有些愕然的看着微笑的君甄,只见他两颊挂泪,笑得有些脆弱,黄鹂般悦耳的声音轻柔传来:「至少,会告诉我这席话的你,依然有心。」
小升子垂于身体两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依然有着一颗心……
「我知道你的用意……放心好了,我认识皇上不过数月,就算想付出真心,只怕也有限……而且,如此轻易就能付出的真心,亦能轻易收回吧……?」
苦涩的笑意扬起在君甄的脸上:我如此简单的就付出了真心,那么,想收回来,应该也很容易吧……?
……
缭乱星雨,尽湿宫花,林霭轻逸,空扰微雨,满池清水,涟漪漠漠。这场细雨之中隐隐递出婉转悠扬的筝曲,如缠绵缱绻的私语之声,如珠玉落盘的晶透之乐,在浠浠雨声之中慢慢传荡。
慢步雨中的玄臻不由停步,身后撑伞的小太监正竖着耳朵聆听曲声,险些撞个正着。
「是从哪方传来的?」玄臻喃喃道。
小太监仔细辩认了一下:「好像……是从湖畔那端传来的……」
玄臻脸上扬起一丝笑意:「小雀儿还会弹筝?」
顿时升起兴趣,又转身折回,小太监忙道:「皇上,那蓉贵妃那边……」
「改日再去。」玄臻不耐烦的扬扬手,急匆匆的向影霞居的方向走去。
筝声渐渐清晰,悠缓的曲声随雨逐递,绵绵细雨之中聆听这段幽扬的古筝,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种静谧、安适的心境。玄臻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微微上扬,满眸平和的笑意。
走进弥漫着百合香的小居内,摇首示意惊觉自己来临的小升子不要声张,慢慢走向静坐水台正中的少年。玉炉之中腾起袅袅香烟,一袭白衣的君甄浑然不觉身后来人。
「‘窗外有芭蕉,阵阵黄昏雨’,好一曲‘蕉窗夜语’。可是,小雀儿,此时才是申时,稍嫌早矣。」
筝声攸止,君甄蓦然回首,满眸愕然与难以置信。
玄臻眼见君甄的表情,不由笑得更欢:「怎么见了朕倒像撞着鬼似的表情?」
君甄呆了半晌,见到远处的小升子拼命打手势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却被玄臻拦住。
「不慌不慌,倒是小雀儿弹的这曲‘蕉窗夜语’实在不应景,窗前无芭蕉,外面仍是蒙蒙白日,好歹等朕移来几株芭蕉,然后天黑了再弹嘛。」玄臻笑着打趣道。
君甄羞红了脸,张着小嘴合不拢的可爱模样,令玄臻不由笑得更深。
「小雀儿,再给朕弹一曲如何?」玄臻抓着那双洁白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吻了吻。
「皇上想听什么?」君甄有些呆滞的看着玄臻,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嗯……朕要听……出水莲!就这曲!」
「是。」
君甄重新坐于筝前,双手抚筝,却微微颤抖,皇上怎么会来?他不是要留宿在贵妃那里吗?怎么会又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