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配知道虞大哥说了什么,不配知道所有有关虞大哥的事情。当年虬髯玄鹰受人之托前来行刺,却与虞胜雪惺惺相惜,结成异姓兄弟,就连她也为他的爽朗豪迈所吸引,竟然在玄鹰要离开之时,不顾一切与他私奔出谷。为担心虞胜雪追逼,他们隐姓埋名,躬耕为生,而玄鹰也因为夺兄所爱,心中有愧,改名半残。
厅中一直沉默的孩子忽然低低呻吟起来,寒素清从自责、愧疚的深渊暂时清醒,她走到孩子身边,对她的病痛一筹莫展。
“云儿……请你救救她,如果虞大哥在世,他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寒素清着急道。
“师父早逝,还没来得及教我医术。”她冷然说道。
师父答应过要教她医术的……当年她在床边哭着要求师父别死,哪里知道生死由命不由人呢!
“云儿……求你,她是虞大哥的孩子……”
“你怀了师父的孩子,居然还背叛他,”白云痕严厉的瞪着她。
玄鹰沈半残上前抱拳一揖,诚意说道:“云儿姑娘,对不起虞大哥的人是我,孩子是无辜的,请你高抬贵手,给她一条生路。”
“你这么说,倒像是我害了她。”白云痕冷笑道。
“云儿姑娘,见死不救,与加害何异!”沈半残沉着声,义正辞严。
“好个见死不救与加害何异!”她好整以暇的在厅上那张气派的椅子上落坐,斜睨着他。“白云痕就偏偏见死不救,你待如何?”
玄鹰为之语塞,寒素清急急上前来。
“云儿,虞大哥的孩子本来是一对双胞胎,可是黄河水患刚过,流行起了传染病,另一个孩子没能撑到这里……现在就只剩下她了……云儿,你看在虞大哥的面上,救救她吧……”寒素清哭着央求。
白云痕柳眉一沉,半晌不说话。
寂阕的大厅忽然响起一串爽朗的笑谈,随着声音靠近,一个俊逸的男子从偏门走进来,嘴里犹嘻嘻哈哈说个不停!
“哎呀呀,栖云谷可有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客人是谁啊……玄鹰啊!你好你好,真是久违了,还有‘嫂夫人’,怎么有空来呢?还有个孩子……我叫逐星,你好啊……”
他一串话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一面走到云痕身边,一屁股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笑道:
“谷主,你有客人,小弟我打扰了没有啊?”
“逐星大哥,好几天不见,你去了哪儿?”白云痕笑道。“踏月姐姐可生气了,待会儿有得你受。”
逐星和踏月原本是虞胜雪的随侍,虞胜雪待之如手足,白云痕自然也以长辈相称。虞胜雪死后,白云痕不要他们随侍了,逐星也就回复了自然本性,四处游山玩水,不过他心里仍然敬白云痕是谷主,也自认永远是白云痕的亲人。
而踏月本性忠良,不肯离开,她像个大姐似的照顾云痕起居;云痕喜读诗书,踏月便到城里抓了个年高德邵的教书先生,把他给吓得半死,可是云痕很快的放他走了,然后再由踏月以丰厚的束修延请他每一段时间就到谷内来。老先生面对这样率性逞意的江湖中人,哪里敢说个“不”字。
“没关系,没关系,吃不了我兜着走就是了。”
“还想走,椅子没坐热呢!”
“对了,他们来有什么事儿啊?”
寒素清见白云痕和逐星亲近,便转而向他求情。
“逐星,孩子病了……”
“喔,我懂了,来求医的。放心放心,云儿姑娘医术高明,你是找对人了!”
自从虞胜雪去世之后,无欲无求的山谷生活使白云痕潜心研读医学、武术,虞胜雪留下来的医书、秘答,她早已娴熟。
“逐星老弟,请你代为美言,求云姑娘出手相救。”
“云儿姑娘秉性善良,她一定会医那孩子的。”逐星拿出摺扇,若无其事的煽着。
“逐星大哥!”
白云痕看着他,有些责备意味,逐星倒是一脸轻松。
“孩子是无辜的嘛……你看她,你看她,”逐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走下来,站在那孩子前。“也不过比你小了三、四岁,可哪有你这么肤若白玉、晶莹剔透的……她面色灰黄,瘦不拉叽,再不医就要死啦!”
白云痕原本也是要救她的,只不过一开始把话说满,不好转折,这会儿逐星来了,正好给她铺了条台阶下。
“好吧,不过我有条件。”
“好啦好啦,小云儿答应了,条件你们慢慢谈,我走先,我要看看踏月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
玄鹰二人感激的看着逐星一阵风似的离开。
白云痕踱回厅上大椅前。少了逐星,她又回复了原来难以亲近的冷漠样貌。
“我可以救她……一条命,一个条件。”
“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做到。”玄鹰慨然答允。
“你只需要答应,做不到,我能代劳。”白云痕笑道。
“这……”
“你怕什么?就算要你一条命,也不过碗大的疤。”
说着,白云痕轻笑,寒素清却是打心底害怕起来。
“你……该不会……”要沈哥自刎以谢罪!这话她只敢想,可不敢说出来。
“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栖云谷不设防,只要你进得来、出得去,谷内各种珍奇药草任君求取。不过,别忘了,这些奇花异草能是救命仙丹,也能是穿肠毒药,就像你们现在喝的茶。”
“你……”玄鹰大惊。
白云痕冷笑道:
“放心,闻到厅内的花香没有?它正是解药,当然,如果只闻到花香,没喝过我的茶,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也会神衰气殆而亡。”
这也就是为什么栖云谷向来神秘的原因了。近年来,常有武林高手莫名其妙的死去,听说死者有同样的症状,却查不出病因,他们惟一的共同点是曾经上过栖云谷。然而,那些上过栖云谷却还没死的人的说法却是——栖云谷内空无一人。
沈半残惊讶的看着白云痕。眼前这位美目盼兮的小姑娘,她不过才十三、四岁吧,常年与世隔离,使她出落得秀美绝俗,却为什么会这么冷酷?他曾经遇过最难缠的女人,可以算是北漠的欧阳雁,可是她是个年近四十的老女人,而白云痕未经世故,竟然比她刁钻古怪、难以捉摸。
“你可以考虑好了再来,不过,你的孩子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沈哥……”寒素清走到他身边,低声呼唤,似乎这样能让她的茫然有个方向。
“我答应你。”玄鹰决然道。
“爽快!”
白云痕柳眉一挑,步下台阶,将手按在那孩儿右腕上,调息了一会儿,凝神细诊,一会儿又换过左腕。
“这孩子脉象伏而无神,不过既然我答应要救,尽力便是。”
“她……你……”寒素清不放心。十三、四岁的小云儿真的有把握治好令群医束手的怪疾吗?
“不相信我可以现在就离开,另请高明。”
“不,我相信你,将虞大哥的孩子交给他的弟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寒素清道,却是认命的成分居多。
“跟我来吧。”
玄鹰沈半残小心抱起孩子,随着白云痕来到一处雅静的房间。
“什么时候开始医治她……”
“你们休息吧。”白云痕没有回答寒素清,只难以亲近的丢下这句话,便转头离开。
“别急,云姑娘已经答应救小敏,我们耐心等等吧。”玄鹰揽着她的肩,安慰道。
这里原是寒素清的房间,没想到经过十年,竟一点改变也没有。重新置身此地,玄鹰不禁感叹起来:素清就像空谷幽兰,这里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她跟着他吃了这么多苦头,哪里还是当年的秀雅沉静的寒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