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柔羽打断他的话,“王爷还得亲自坐镇才行。朝廷在打仗,底下就有龌龊官儿当墙头草,随时准备倒向有利的那一方,没有王爷亲自出马,不能确保粮饷无虞。只要能拖过几个月,一等皇城里的粮食吃完,拖也拖垮叛军!”
“……知道了。”只是万一敌方坚守,先饿死的恐怕是你父亲……。目光一对,只见濮阳柔羽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康靖王也不再多说,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向著君皇头一点,立马就走了。
濮阳柔羽望著堆在自己眼前的食物怔怔地出神。
“……丞相?丞相!”
“啊!”濮阳柔羽一声低呼,勉强牵动了下嘴角,“臣、”他实在吃不下。只要想到自己父亲可能的惨状,他就忍不住要呕吐。
“喝点稀粥?”蓝发君皇已经亲自舀了一匙送来。
“……好。”濮阳柔羽顺从的张口吞下。
滑软的粥不冷不烫,兼之十分清淡,他勉强还能接受,不料还要喝第两口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传来。
“唔-”濮阳柔羽眉头一皱,脑中陡然灵光一闪:不妙,太大意了!
“怎么了?”蓝发君皇立刻伸出手臂拦住他痛得几乎要掉下软褥的身子。
“…毒…”
“丞相──!”
剧烈的痛楚像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一般,“哇!”的一声,一口黑血猛地呕出,濮阳柔羽只觉眼前一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
黑暗是一堵无边无际的墙。
他好像移动著,又好像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他惶恐又惊悸,却连自己害怕些什么都不知道。
好像有什么非想起来不可的事?
‘羽儿,救救爹……’
爹?您怎么了吗?
‘羽儿,爹好苦啊!’
爹,孩儿侍奉您左右啊!
‘羽儿,你为什么忍心不来救爹?’
孩儿怎么会不救爹?
‘羽儿,你救大家就不救爹吗?’
模糊在黑暗里的是……?
‘羽儿…羽儿…羽儿…’
血肉碎散、鲜血淋漓,他的……
“爹──!”濮阳柔羽一惊醒,几乎立即就翻身下榻。
“嗯?”蓝发君皇就坐在他身畔,见他挥舞著双手,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赶忙将他拦下。
“放开我、你放开我──!”
濮阳柔羽疯了一般不断挣扎,拼命要挣脱他的束缚,拳头雨点一样落下,力道大得不像刚解了毒尚未痊愈的人;蓝发君皇见他几乎要走火入魔,也顾不得其他,略使力将他的双手向后一压,顺势就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脸颊热辣辣的刺痛传来,濮阳柔羽呆了一呆。
“你只是做了恶梦了。冷静点。”蓝发君皇沉声道。
濮阳柔羽怔怔地望著他。
“没事了,那只是恶梦而已。”
“……梦?”
“嗯,是梦。”蓝发君皇放柔了声调,缓缓降低内力的运送。自濮阳柔羽中毒昏迷,找太医灌药,到如今醒来的一昼夜里,他就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断的输入内力。见濮阳柔羽已醒,情绪似乎也平静下来了,他才放心地停止内力的输送。“你中毒昏迷了一段时间。日有所思,才会给恶梦吓醒。没事了,别担心,只是梦而已……”
一道泪水突然滑落。
蓝发君皇胸口一疼,就见濮阳柔羽一手掩住自己的呜咽,眼帘一合,别过头去。“臣、失态了,君皇恕罪。”
濮阳柔羽另一手还在他手里。他略略握紧了,“你才醒来,身体很是虚弱,别太伤心了。”
“嗯。谢君皇。”泪水不断自眼睛里涌出,擦了又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对了,臣清醒过来的消息请君皇别泄露了。”
“嗯?”
“既然敌方能下毒,可见军里有他们的细作。而他们又怕臣,臣昏迷,正好遂其所愿,我们可以利用这点误导他们。”
“……”若他们信以为真,你的父亲只怕也没有活路了。
“国事为重,请君皇不必顾虑……臣。”
“你、”
“让君皇见笑了。”濮阳柔羽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他突然移身下榻,想打开车厢门时,一股大力将他拉了回来。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是说要误导叛军?出去了还怎么隐藏行踪呢?”蓝发君皇温和的笑谑著。圈住他的手臂十分有力,“要是哭累了,就睡一下。”蓝发君皇抚著他的发,轻声说道,“朕不笑你,朕保证……”
※※※
“启奏君皇,封泰君的人马在前头估荖镇,与我们相距不到五十里。”驭兵司的主司官霍铁甲接获探子回报,匆匆走进中军营帐,对著靠在地图边的蓝发君皇和濮阳丞行礼禀道。
“有多少人?领头的将军是谁?”濮阳柔羽问道。
“人数估计约有三千人,领军的是封泰君的堂弟泰钰。”
他们早已沙盘推演了一个多时辰。濮阳柔羽此刻轻舒了口气,“人数虽少,却扼住要道。且泰钰个性谨慎,不是好对付的人。”
是不好对付。霍铁甲不由得与君皇对望一眼。前几天送出丞相昏迷未醒的消息后,敌方就不断传来准备虐杀濮阳然介的话,他们虽然封锁讯息,不敢说给丞相听,但丞相聪颖,又岂有料不到的理?
“这里,”濮阳柔羽像是没察觉两人的心思,径自点著地图上一个狭隘的路口说道,“估荖镇三面环山,出入只有估荖道口一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如果选择进攻,必定旷日费时,但要绕过此处,泰钰可以从后攻击,我们将腹背受敌。”
“那是要分兵驻守,让主力继续前进?”霍铁甲问道。
“这是可行之策。只这附近地势崎岖,泰钰必定另外派兵守在估荖镇前方的和石镇与田水镇,以逸待劳,等我军自投罗网。”
“那我军是不是要佯败?”霍铁甲问道。
“全败容易使人瞧出‘假’字。这三处的战争,我军要有胜有败,但要败多胜少。另外要传令兵士,若是兵败被俘,一定要极力分说,丞相未死。”濮阳柔羽指著地图上一道细细的蓝线续道,“之后化整为零,渡过决水,在河畔扎营。一过决水,就近精伦大营。中军主力将他们堵在决水以南,精伦大营则围攻皇城。等收复皇城,再回头来收拾决水的战局。”
霍铁甲恍然大悟,领令去了。
蓝发君皇一直在旁静听他分拨调配。濮阳柔羽回过身来,“另一件事,要劳动君皇。”
“你说。”蓝发君皇温和的说道。
“这里的事臣已经安排妥当,臣要请君皇与臣一同启程,抄小路先到精伦大营。”
“你几日未曾合眼,得休息一下。”
濮阳柔羽嘴唇微微一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抿了抿唇。这几日君皇总是陪在他身边,他睡不著,君皇也就不睡。他被恶梦惊醒,君皇就握著他的手柔声劝慰。他有时候不禁怀疑,他能坚强的撑下去,是不是因为有君皇在他身边的缘故?
“兵贵神速,我们得在三日内到达,调动精伦大营的兵力进逼皇城,才能给封泰君一个措手不及。时间紧迫,臣已经让外头准备好了,还请君皇立即启程。”
“你还是可以睡一会。我们骑快马,两天就到了。”
“其他马的脚程比不上君皇的千里神驹,这样不易关防……”
“要什么关防?”
濮阳柔羽一愣,“君皇、”
“别和朕说什么天子不轻易涉险的话。难道在你眼里,朕还比不上外头那群侍卫?”蓝发君皇一笑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认真的说道,“朕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