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想在爸爸身上寻求温暖。但爸爸的兴趣似乎全在事业上,对他从来只有冷漠。他觉得与父亲在感情上也无法沟通,他失望了。他就象是大池塘里的一条小鱼,那么孤独、寂寞,无目的地游来游去。
“虽然后来随着年岁增长,他多少理解了一点他妈妈内心的苦闷,理解了她那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的不幸,对妈妈的恨渐渐消除。但是他心灵上的创伤,他那根深蒂固的孤独寂寞感却永远伴着他,使他患上了一种冷漠孤傲的病症。
“直至有一天,他遇见一位姑娘。第一眼见到她,他就奇怪地觉得僵死多年的心突然苏醒了。以后的接触使他相信,这是上帝派来挽救他的。因为自从有了她,他心上的那条裂 缝竟开始慢慢地长出了新肉。可是……”
西平突然抬起头,两眼灼灼地凝视白蕙,接着说:“如今这姑娘却说,为了他那所谓温暖的家要同他分手,难道这慈悲为怀的姑娘,竟不怕他的心再度裂开,重新流血,不怕他从此失去生的欲望,而走向死亡之渊吗?”
“不要说了……”白蕙看着西平那痛苦得变了形的脸,知道这叙述对于骄傲的他来说是多么沉重!她走到床前,眼噙热泪,把西平的头紧贴在自己胸口,脸贴着他浓密的黑发,轻声说:“原谅我,我是个不懂事的傻姑娘,我再不说离开你的傻话了。”
西平抬起头,看着她的眼晴,竟然有些怯怯地问:“我有这样的家庭,你会看不起我吗?”
白蕙使劲地摇头:“我比以前更爱你,如果还能更爱的话……”接着她故意可怜巴巴地逗他说:“可惜我这几天想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做出的决定,都被你驳倒了。”
西平微笑了:“我但愿你不是个思想家,而只是个小傻瓜,我的可爱的好心眼的小傻瓜!”
白蕙被西平那感激的眼光看得好难为情,于是嘟起嘴,撒娇地说:“别这样果看我……”接着她侧脸贴着西平的耳边,轻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地、含羞带怯地第一次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我要你……吻吻我……”
恒通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纪念活动如期举行。但原已安排的西平与继珍双双出场,以及西平被当作恒通继承人介绍给与会者这两项内容均取消了。丁文健对此很不愉快且忧心忡忡。
继宗兄妹因为是曾为恒通作过重大贡献的蒋万发的遗属,也被邀请参加庆典。那天,文健既希望他们与会,以免引起种种猜测,但又怕他们真会应邀出席,他实在吃不准继珍是否会在庆典上使性子撒泼,搞得他收不了场。
幸而他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继宗兄妹一起到会,并且表现十分得体。他们向文健夫妇表示祝贺,随意与西平以及其他与会者谈话说笑。当有人偷偷向继宗试探西平与他妹妹的关系时,继宗还坦率地表示,西平与他们兄妹是从小熟识的朋友,与继珍无什么特殊关系。至于外间流传他父亲临终前把继珍托付给西平,他说,这要看怎么理解。据他认为,这是父亲希望西平继承父业后,不要忘了蒋家的后代。至于婚姻大事,应由当事人自己作主,这是无法勉强的。他又开玩笑地加了一句,如果继珍另有心上人,无论是父亲,还是作为兄长的他,都不能勉强她嫁给西平。
西平看到这一切,心中很感激继宗,不禁想起在此之前,他与继宗的一次谈话……那是他已向父母公开表示不愿和继珍订婚之后的一天。在他办公室里,关于明春新服装设计构想的讨论刚刚结束。他坐下来,想喘口气,继宗突然进门来了。
西平忙从椅子上站起,招呼继宗坐下。
“为什么你不去找我?”继宗开门见山地发问。
西平不知他这话的意思,愕然看着他。
继宗说:“继珍回来,说了那天晚上的事,这两天整日在家哭哭啼啼。你爸爸昨天下午把我找去,把你和他的谈话也都告诉了我。”
西平警觉起来,不知继宗对此将持什么态度。
“我和你爸爸说,我从不认为丁、蒋两家有什么婚约。我并不赞成父亲临终前以那种方式,几乎可以说是强迫你父亲和你应允他的要求,”继宗低下头,轻声地说:“虽然,我很爱我爸爸,我也理解他对继趁那份至死难忘的关怀……”
西平慢慢踱到窗前,转身靠着窗台,仿佛想找个有力的依托。他诚挚地说:“继宗,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也曾强迫自己去兑现对你爸爸的承诺,不管怎样,当时是我自己点头答应的。可是,实在做不到……”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继宗停顿一下,“而是一场误会。对于继珍,我爸爸先是把她娇宠坏了,使她根本不具备条件,去获得你这样的人的爱。后来,又想把她硬塞给你。他哪里知道,继珍如果真的嫁个不爱她的丈夫,那才要痛苦一辈子。”
继宗越说声音越低,心情也越沉重。看得出来,当着西平的面,批评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在他,并不是件轻松事。
继宗的真诚态度和客观精神,使西平深深感动,他走到继宗坐椅前,两手紧按在继宗肩上,激动地说:“继宗,我真……”
“先别谢我,”继宗忙拦住他,“这些道理我已和继珍讲了,我还要不厌其烦地再讲,但……”他苦笑了,“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否让她弄懂。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做到,我会通过各种方式,让周围的人们知道,所谓丁、蒋两家的婚约其实是莫须有的。我作为继珍的哥哥,如今是她的保护人,可以负责地声明。”
见西平用那样感激的眼光看看他,继宗又说:“西平,说实话,这不仅是为你考虑,我也是为继珍着想,我希望她最终能找到个爱她的丈夫,希望她幸福。”
西平知道对继宗说感谢的话是多余的,他索性什么也不说,在继宗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些话我已都和你爸爸说了。”继宗说。
“他怎么讲?”
“他先是一言不发,后来突然称赞起我来,说我头脑清楚,处事公正,还说真想聘我接任美新厂长。我对你爸爸说,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可惜我对做生意毫无兴趣,选我当厂长,你会把老本都蚀掉的。”
继宗说完,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继宗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
西平有点儿奇怪,继宗从不抽烟,今天怎么回事?
继宗一连猛吸几口,一支烟眼看只剩半截。
“你爸爸最后问我,知道西平爱上的是怎样一位姑娘吗?”继宗轻声地说。
西平有点紧张,但他并没说话,等着听继宗往下说。
“我说,我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继宗停住不说,拿着烟的手微微发抖。
西平低下头,他甚至不敢去看继宗的脸。
“西平,”继宗轻叫他一声,“是白蕙,对吗?”
西平吸口气,似乎嗓子眼被卡住了,他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知道?”
继宗令人不易觉察地叹口气,心里说:“果然是这样!”他的心往下一沉,一阵揪心的抽痛,下肢立即产生一种麻木感。近来,每当他心情激动或劳累时,就会出现这种症状。好在往往只是一刹那,一会儿这症状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