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宗悄悄塞过来一块手绢:“这儿空气不好,我们到外面走走,好吗?”
白蕙感激地朝他点点头。他们在《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声中,走出舞厅。
夜深了。喧嚣热闹了一天的游艺场终于安静下来。在此住宿的客人都回到各自的客房,养精蓄锐,准备明天再玩个痛快。
白蕙卧房的灯仍亮着,她已换上睡抱,双手抱膝坐在床上。
有人在按门铃,白蕙以为是侍者,下床开门。
谁知门外站着的竟是西平。白蕙脸色大变,赶紧想把门关上,但西平已举步跨了进来,并随手关上门。
白蕙转身面朝窗外。她不想见西平,也不愿把自己的脸给西平看。有什么可看的呢,讨厌的、说来就来的泪水早已涌满眼眶,就象斟得太满的酒杯,稍一震动,就会溢出来,而且必定一发而不可收拾。
“我,来给你道歉……”西平声音嘶哑而沉闷,显然是憋了好久,实在憋不住,才说出来。
这就是对那斟得太满的酒杯的触动啊。白蕙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却没有哭声,只见她肩膀抖动,发出不象是她自己的笑声:“哈哈,真滑稽,道歉,你做错了什么?”
西平从未见过白蕙这种失常的样子,从未听到她发出过这种尖利的笑。他在内心深深责怪自己,是自己伤害了这可怜的姑娘。他强忍着心中一阵阵抽痛,辞不达意地说:“今晚,继珍……太不象话,原谅我……”
白蕙的笑声更响更尖利了。她猛地拧身,直对西平,象对着一个仇敌,慢慢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我懂了。原来你是代你未来的夫人道歉。”她双目圆睁,似乎泪水已被怒火烤干。如今怒火正直喷西平,足以把他烧焦焚毁:“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欣赏你们的亲热,让她当着你的面羞辱我,你安的什么心?”
“骂吧,骂吧,你骂个痛快,我心里也舒服,”西平紧咬牙关,就象一头中了枪弹的老虎,痛苦而嘶哑地低吼道:“但愿你能看到我那颗破碎的心!”
西平的脸青筋暴涨,他呼吸急促,双手拚命揪扯着胸前的衣服。如果手边有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剖开胸膛,把那颗心掏出来,放到白蕙面前。
白蕙刚才的狂笑和所说的那几句话,已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此刻她浑身发软,双腿直颤,便一手扶头,瘫坐在床上。
西平正要向她走去,却见她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很轻,却异常清晰地说;“你走,我不想见你。但愿我从未遇见过你!”
第二天早晨,大家才发现,西平昨夜赶回市里去了。
他在自己睡房里给继宗留了个条,说是临时想起公司里有几件急事尚未办妥,不得不连夜赶回去。星期天下午他让老刘开车来接他们回城。
西平不告而别,继珍大为恼火,幸好殷勤的秦一羽陪伴着她,才没有发作起来。
秦一羽很为他设计的温水泳池得意,极力窜掇继珍辟波一试。继珍换上一件黄红相间的泳衣后,更显得丰满健美,惹得秦一羽不停嘴地称赞她是今天泳馆内最漂亮的女宾。然后二人又同去溜冰场,秦一羽亲自帮她缚上冰鞋,双双如飞燕般在冰场盘旋转圈。半天下来,继珍才渐渐消了气,觉得跟秦一羽在一起,倒真是很快活。
继宗陪着白蕙流连在展览厅内。那里确有不少令人叹为观止的画和其它艺术品。继宗又是个知识丰富的讲解员和耐心的伴侣,白蕙渐觉心情平静下来。
妙龄少女的心是天下最难猜破的谜。
白蕙那夜在游艺场真的下定决心,要彻底斩断与西平的那段情丝,但越是要斩断、要忘却,越是难断难忘。西平那痛苦的青筋暴涨的脸,那象被打伤的野兽发出的呜咽,无时无刻不在她脑中显现,常搅得她五脏六腑错了位似地疼痛。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陪着珊珊练完琴,白蕙回到卧室。上床前,又把西平送她的那顶花冠头饰取出来,拿在手中把玩。
这几乎已成为她近来临睡前必做的功课。因为这个花冠凝聚着一切美好的回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可以抛弃,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在心中珍藏着那段美好的回忆。也许这回忆将伴她一生,那么她愿戴着这花冠走向坟墓。
继珍不敲门就突然闯了进来。
白蕙一惊,但她仍礼貌地说:“蒋小姐,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我要问你,”继珍脸板板地说,“那天晚上,在游艺场,你跟西平说了什么,弄得他当夜就走了?”
“在游艺场?我……”白蕙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继珍冷笑一声:“别装蒜了,你以为我没看见?从舞厅回来,十一点多,他到你睡房去,有没有这事?”
“是的,他说要道歉。”白蕙据实相告。
“道歉?他会向你道歉!”继珍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他是大少爷,你算什么!”
白蕙看出来了,继珍今晚是有意来找茬儿,她不愿答腔。
见白蕙一声不响,继珍火气更大:“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他已有婚约?深更半夜把他叫到睡房去,想干什么?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不是我叫他的。”白蕙压着性子解释。
“那么说,是他自己要到你房里去的啰!你就那么有本事,让男人都围着你团团转,勾引我哥哥一个还不够,还想对西平下手。”
白蕙气得浑身发抖,但她不想与继珍一般见识地相骂,她说:“蒋小姐,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尊重?哈哈,真可笑,对你有什么尊重不尊重。你不过是花钱雇来的家庭教师,与这丁公馆里的男仆女佣们有什么不同?”
白蕙只觉得脑子轰然一下,里面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她的头晕得厉害,生怕自己会倒下去,赶忙把花冠往桌上一放,紧紧抱住床柱。
继珍先是无意地瞟了一眼,但她马上就把花冠拿起来,认真打量着,自言自语地说:“啊,原来这东西在这儿。我说呢,明明看到西平在做这顶头饰,怎么晚会那天到处找不到。这么说,你和西平早就……”她死死盯着白蕙,恨不得那眼光就是把尖刀,一下子戳死白蕙才好。
白蕙见花冠被继珍拿去,心里着急又没有办法,只好任凭她去说。
谁知继珍越说越气,竟步步进逼,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粮心狗肺的东西,丁家看你可怜,把你留在这里,你倒暗地算计人家的少爷。怎么,想当丁家少奶奶啊,你这个骚狐狸!”
白蕙从未挨过如此恶毒的署骂,不知如何还口,只觉气塞胸膛,头疼欲裂,天旋地转,似乎整个房间就要压到身上来一般。她只好象夏天躲避惊雷霹雳那样,双手紧紧抱住头,捂着耳朵,张着嘴喘气……
继珍的怒火发展到了极点,她看见桌上有一把剪刀,一把抓过来,对准那花冠就剪,一边恶狠狠地说:“我让你留着它!我让你再做白日梦!”
“不,不能……”白蕙挣扎着跑过去,想从继珍手中把花冠夺回来。
继珍根本不理白蕙,不停地快刀剪着。花冠剪碎了,浅紫色的绸缎一片片掉下来,上面装饰着的宝石、银星纷纷滚落。
白蕙的神志迷乱了。她呆呆地站着,看着地上的碎绸和装饰物。突然,她坐倒在地,拼命去抓那些碎绸子和宝石,但她的手指却僵直着,抓住这个,又丢掉那个。于是,她再次拚命去抓,她的手上刚才和继珍抢夺花冠时被剪刀划开的口子滴出了血,血和那些绸子、装饰物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