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方丹看她这副忽哭忽笑、轻浮浅薄的样子,心里不免厌烦。她从来就觉得继珍俗气,不雅,根本配不上西平,也很难成个好儿媳。她内心十分称赞西平的眼光:论相貌、论气质、论修养,白蕙无疑是万里挑一的人尖儿。继珍与她比,不啻天壤之别,连一个小指头都不及。她这次之所以亲自来邀请继珍到家小住,说实话,并不意味着她认定继珍与西平的婚事最终能成。从现在到结婚,还远着呢。
“再说,”她心中暗忖,“即使退一万步,西平果然娶了继珍,那也不坏。那样,西平的心也就绝不会全部扑在妻子身上,做母亲的也就不会完全失去儿子。”
所以,她盘算来盘算去,倒宁愿接受继珍,而放弃白蕙。白蕙的来历太可恨,白蕙的魅力太可伯。她本能地感到与白蕙势不两立,虽然她又觉得白蕙实在美,实在可爱。
方丹也不是没有想过,万一将来西平因婚姻不美满而不安于家怎么办?他会去寻花间柳吗?会因此颓废堕落吗?从她对西平的了解,她觉得不会。再说,那是后话了,万一真有什么,再想办法也来得及。总之,目前只要不让白蕙得到西平,只要这丫头不称心、不快活,只要这丫头受苦、受煎熬,并且最终波及她那病重垂死的母亲,就好。
对这一切,白蕙全然不知。她只看到西平早出晚归,便为他从自责和颓丧中振作起来而高兴。这些日子,两个人很少见面。白蕙完全谅解西平工作的繁忙。而且自方丹从法国归来,白蕙直觉中感到她那对眼睛总是在注意着自己与西平的交往,所以极力避免与西平单独相处和交谈。她不想给人家留下什么话柄。
那天下午,珊珊兴冲冲从学校回来。一进门就到处找蕙姐姐。
因为蕙姐姐这个称呼,方丹呵责过珊珊好几次,但珊珊就是改不掉。后来还是爷爷出面,说:“孩子叫惯了,就让她叫吧。这又有啥关系?”方丹才算作罢。
白蕙正在爷爷丁皓的房里,与爷爷边读边聊苏东坡的词。正谈得起劲,听到珊珊大声叫她。她忙打开门,“珊珊,我在这儿呢。什么事,那么高兴呀?”
“你看!”珊珊一阵风似地跑进爷爷房间,拿出一个硬封面的纸折子,递给白蕙。
白蕙打开一看,原来是市里比赛委员会发给学校的通知,珊珊参加“小天使钢琴比赛”复赛成绩优秀,已被评审团通过,一个半月后举行决赛,让她好好准备。
白蕙把通知念给爷爷听.丁皓高兴得哈哈笑了,连说:“好,好,我要给奖赏。”
珊珊忙问:“爷爷,你奖我什么?”
“哎,小家伙,我可没说奖赏你,你的奖品,等决赛优胜我才能给。我是说要给你蕙姐姐发奖。要不是她,你能参加决赛吗?”爷爷搂着珊珊边说边笑。
“那么,你给蕙姐姐什么奖品呢?”珊珊心悦诚服地问。
“现在可不能说,以后你总会知道的。”爷爷故意逗珊珊。
珊珊拉着白蕙就要走,“老师让我还要练一首新曲子。蕙姐姐,快帮我去挑。”
“别急,我们到小书房去,我要查查你的功课,把法文练习做完,然后再练琴。”
白蕙和珊珊与爷爷道别,二人上楼去了。
二楼走廊那头,平时总是锁着的一间客房的门,今天大敞着。菊芬和五娘在忙着打扫,方丹的贴身女佣阿红正捧着被褥走过来。
珊珊拉着白蕙的手,走进那房间,忙不迭地拿出那个通知伸到五娘面前说:“瞧,这是给我的。”
五娘笑了:“我的小祖宗,这是什么呀?我又不识字。”
“我参加钢琴比赛赢了两场,马上要参加决赛呢!”珊珊得意地说,“爷爷讲,要给蕙姐姐发奖。等我决赛胜了,也要给我奖品呢。”
“好,好,你要胜了,我也给奖品。”五娘说,又转向白蕙:“白小姐,你真有本事,珊珊跟你学,将来准保有出息。”
“看你说的,五娘,我可没出什么力。是珊珊自己肯学,又聪明。”白蕙倒不好意思起来。
正把抱着的被褥往床上放的阿红,不以为然地撇一下嘴,心想:看把你美的,还要拿什么奖品。天天摆个小姐谱儿,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领人工钱,被人雇来当差的。
“哟,这房间收拾得好漂亮。给谁住的?是要来客人吗?”珊珊突然发现新大陆似地叫喊起来,在房里到处东转西摸。
“啊呀,看看,你的手,别把这雪白的床单弄脏。”五娘赶忙拉住她。
“珊珊小姐,你问这房间弄给谁住,”阿红插嘴道:“告诉你,可不是什么客人,是你……未过门的嫂子哩!”说着故意把嘴一噘,让声音直冲白蕙而去。
白蕙正在欣赏墙上挂的一幅油画风景。她觉得画框有些斜,正想伸手把它扶正,一听阿红这话,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她的这个动作当然没有逃过阿红机灵的眼睛。
“嫂子?什么嫂子?哥哥要和谁结婚啦?”珊珊从未听说过此事,大感兴趣,当然要缠着问。
这正中阿红下怀。她偷偷瞟一眼白蕙,发现她的脸霎时变得刷白,便一半向着珊珊,一半向着白蕙,说:“我的小姐,你还不知道?就是你继珍姐姐呀。”
“阿红,你可别瞎说。”五娘忙阻止道,菊芬也不平地瞪了阿红两眼。
“怎么是我瞎说?我亲耳听老爷对太太说,那天在医院里,我们少爷当着蒋厂长的面亲口答应这门亲事的。要不,凭太太的身分会亲自到蒋家去邀继珍小姐来住吗?不信你问陈妈去,陈妈本来想让蒋小姐住三楼的客房,可太太说,蒋小姐将来就是府里的少奶奶。陈妈这才让我们来打扫这间客房的嘛!”
她们一开始提到继珍,白蕙就想离开,可又象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挪不动脚步。听到这里,她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几乎要站不住。她赶快扶住墙壁。
“啊哟,白小姐,你怎么啦?”阿红故意扯着嗓门,大惊小怪地叫。
“没什么,有点头晕,老毛病了。”白蕙苦笑一下,她转身颤颤地对珊珊说,“珊珊,我们上楼去吧。”珊珊做功课的时候,白蕙一直坐着发呆。刚才阿红的话,象在她平静的心里投下一块大石头,她怎能不想。听阿红讲得凿凿有据,不容人不信。可是,她又固执地对自己说;“不,这是佣人们在瞎传。西平对我那样,怎会同意与继珍的婚事?不,我不相信,我决不相信。”
但是,蒋万发去世那天早上,西平从医院回来后的神态,这以后几天他的早出晚归不打照面,以及丁公馆种种蛛丝马迹,又不能不令白蕙生疑:难道,这些天来,他是在有意躲避我?
“不可能!”想着想着,她忘乎所以地发出声来,惹得珊珊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西平不是负情的人,他对我是一片真心。他绝不会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她想。
此刻,白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找到西平,当面问他。她要他亲口向她证实,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她终于下了决心,对珊珊说:“珊珊,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你做完功课,自己先去练琴,好吗?”
珊珊虽不知为什么,但也看出今天蕙姐姐有点儿不对劲。她懂事地点点头,说:“你去吧,我会认真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