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组模特儿进去了,音乐声也暂时停止,一个静默的瞬间。
就在大厅里即将重新响起人们的说话声之前,表演台上飘出了一朵绛红色的云。
是方丹穿着她的午服,重新化妆以后出现在宾客们面前。她要代表恒通公司向来宾们致几句简短的谢辞。
她的法语纯正得根本听不出她是一个外国人,谢辞也精炼而优美。但这一切比起她本人的魅力来,却简直微不足道。
她的脑后盘着“S”型的发髻。松松的发髻看似随意地乜斜在一侧,上面插着朵鲜艳的红玫瑰。
最吸引人的当然还是她的衣服。那是一件深玫瑰红的丝质低领无袖旗袍,从裁剪的式样,可以清楚看出它和早晨那件蓝缎旗袍的关系,但它的立意又是全新的。长长的前襟一直覆盖到脚面,那双玫瑰色的高跟皮鞋只露出一点鞋尖,使人觉得它的女主人益发颀长挺拔。旗袍两侧开岔较高,行动时微微飏起,给人以潇洒飘逸、凌风欲仙之感。而精心绣在左侧胸前的一朵硕大的玉兰,已然盛开,它和女主人脸上那和如春风的微笑相映衬,既显示出她的无比清高华贵,又似乎象征着她心灵的纯洁优美和胸怀的坦白宽广。 照相机快门开闭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有几个记者和时装厂商匆匆奔出去打电话。
不知是谁忍不住轻呼一声:“啊,真是一位东方的维纳斯!”
当这位东方维纳斯走下表演台来到他们中间,便立刻被紧紧地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展览中心负责供销业务的人员已忙得不可开交。那些追求新奇和时髦的巴黎人拚命向他们打听有关丁太太所穿套服的全部情况,特别是尚未出台的晚礼服的款式,以及价格、定制所需时间等等,谁都想先知为快,谁都想抢先做一笔好生意。
晚上的舞会气氛很轻松。典雅而柔丽的华尔兹舞曲让与会者感到浑身舒坦,心旷神怡。 但是,对方丹来说,却面临着新的挑战。她甚至有一丝担心,一种获得决定性胜利之前的担心。她的晨妆和午服均已引起众人瞩目,但她深知法国人最讲究的是晚礼服。岂不见翩然前来与会的那些名媛贵妇、明星美女,哪一个不是竭尽所有、竭尽所能,极力在这种场合下与他人争妍斗美、暗比高下?所以,这舞会从某种意义上说来,简直就是一场没有评判官的服装竞赛。
方丹的担心其实完全多余。她本人也是从刚一登场就明白,自己己胜券在握。
她的这身黑丝绒制成的旗袍式晚礼服实在太杰出了。 那开得低低的、微微袒露双肩的领子,那长短适中、仅及肘部的衣袖,那长长的、熨贴地裹着躯体的前襟后摆,以及领口、袖口、周身那道用金色勾出的轮廓线,赋予方丹以既端庄又雅丽的美。她新梳的发髻高耸,最别致的是发髻上插着一支金步摇。这种中国古代妇女的头饰,被她别开生面地运用,和她肩上那条镶着金线的名贵披肩相映成趣,大大增加了她步态舞姿的妩媚和轻灵。而她衣服前襟、后摆的底部用金色丝线精工绣成的片片花瓣,也应和着步摇的颤动而呈现出波浪起伏的神韵,使人联想到朝涨夕落的海潮,或者幽雅宜人的海上明月之夜。这件礼服穿在方丹身上,简直就是一首诗。 一曲方罢,方丹早被众人簇拥在大厅中央,赞叹称美的热情话语几乎把她淹没。
方丹连连说着“谢谢”。向四面围着她的客人们颔首致意。等众人稍静,她略微提高嗓音说:
“我荣幸地告诉诸位,恒通公司拥有第一流的服装设计师。恒通设计的宗旨是根据各位的需要,确定主题,制作出能更加突出各位形体之美的时装,并为这种美增添无穷的诗意。今天我所穿的三件套旗袍,承蒙诸位青睐。它名叫‘朝霞夕露辛夷艳,’是由我的儿子、敝公司总裁助理所亲自设计。欢迎诸位成为敝公司的亲密伙伴,恒通公司永远竭诚为诸位效劳!” 丁文健站在离方丹不远的地方,倾心听着,脸上不觉更加容光焕发。方丹的话刚落音,他竟带头鼓起掌来。
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直到乐队奏起一支新的舞曲。
展览中心揭幕的成功,预示着恒通公司在巴黎的美好前景,丁文健为此兴奋不已。
当天夜晚,在他和方丹居住的双人套间里。当方丹沐浴完毕,穿着睡衣步入卧房,他忍不住跑过去紧紧抱住方丹,以从未有过的热情连连亲吻她。
方丹轻轻将他推开。但这并没有影响文健的情绪。
“你今天的表现真是出色,你为恒通立了大功。来,让我敬你一杯。”文健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酒,端向方丹。 方丹已经燃起香烟。她接过酒杯,没有讲话。
“为恒通事业未来的发展,为我们理想的逐步实现,干杯!”文健欢快地邀方丹举杯,然后自己仰起脖子把酒干掉。
方丹只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就把杯子放下了。
“在你心目中,永远只有公司、生意、事业和所谓理想。”
方丹哀怨而颇含冷嘲的语气,使文健不禁一愣。他不解地问:“我们公司取得成就,你不高兴吗?”
看看方丹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又说道;“你是累了吧。唉,我太大意。你忙了一整夭,够辛苦的了。你该好好休息几天,我可以抽出空来陪你。”
“承蒙关照。”方丹冷笑一声,随手捺灭烟头,语气变得更加冷峻,“你还是做你的买卖吧。至于我,只不过是你那事业秤盘上的一只砝码,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丁文健被抢白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妻子,这位总是别别扭扭的妻子。但是他今天还是耐心地赔着笑脸:“不要生气。你该高兴才对。今天,西平为你设计的这套旗袍,多争光啊!”
以往,当夫妻俩发生龃龉之时,只要提到儿子西平,事情往往就有了转机。今晚文健故技重演,谁知却失灵了。
“我要回家,明天就回,你给我去订机票!”方丹根本没有理会文健的讨好,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这,这怎么行呢?这里还有许多未了的事务!”
“我不管。你不走,我一个人走。”
“别,别,让我们商量商量,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走呢!”
沉默。方丹重又堕入香烟的雾霭之中。
经过反复磋商,夫妇俩终于取得了一致意见:急速处理各项事务,移交给在巴黎的代理人。一周后动身回国——文健在业务的安排上,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哪怕是方丹的干预也不会动摇他的决心。但这一次他让步了。一方面是因为方丹的要求异常强烈,一方面,公司在国内所面临的种种问题,也使他放心不下。
这一夜,夫妇俩在床上都难以入睡。这是丁文健夫妇此次重返不夜城巴黎以来第一个不眠之夜。等到他们俩在各自完全不同的梦境中昏昏睡去时,巴黎圣母院的第一遍钟声已经敲响。
西平果然带白蕙去看了一场恐怖电影《骷髅岛》。
那些奇形怪状青面獠牙的人物造型和由场景、音乐制造出来的恐怖效果。把白蕙这个尚算胆大的姑娘,也看得毛骨悚然。看电影时,她不知不觉越来越紧地捏住西平的胳膊。看完电影回家,竟一连两夜大做噩梦。事后西平问她,她却装得满不在乎,不让西平笑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