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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给继宗打电话?”

  白蕙点点头。

  “你们本来有约会?”

  白蕙又点点头。



  “你们常通电话吧?”

  这一次白蕙把头摇了摇。

  “你刚才不是还说,过两天还要给他打电话吗?”

  白蕙被西平一提醒,想起刚才匆忙间在电话里搪塞继宗的话,不觉苦笑一下。一个念头突然攫住了她:不好,我怎么变成一个爱撒谎的人了?明明是因为看电影而忘记与继宗的相约,却托词说临时有急事,明明身体好好的,却顺水推舟承认不舒服,明明是为了急于结束谈话,就随口应允过两天给他打电话!而他是那样的沮丧,这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也听得出来,偏偏又那么好脾气。唉。

  回家的路上,珊珊因为没有午睡,竟靠在白蕙怀里睡着了。白蕙用手搂着她,一面想自己的心事。

  西平从驾驶盘上方的镜子里看到白蕙的愁容,轻轻地问:“还在为失约难过哪?”



  白蕙摇摇头,叹了口气。

  “别难过。今天的事,也怨我。继宗那边,我帮你打个招呼!”

  “不,你不要管,”白蕙答道,“我只是想,我怎么会变成个随口说谎的人了!”

  西平笑了。一面继续开车,一面对着镜子里的白蕙说:“这说明,你已经脱离单纯的生活环境,要面对复杂的社会和人际关系了。而只有在这样的磨炼中,你才可能脱去稚气,走向成熟。”

  见白蕙不解地瞪大眼睛,西平又说:“怎么样,要我论证一下吗?”

  第二天上午,天空在酝酿着一场雷阵雨,云层低压,闪电隐隐。白蕙早饭后就赶回了丁家。

  丁家客厅变得很暗,只好打开电灯。大家一时无事,都聚在客厅里。

  白蕙、珊珊和丁皓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白蕙拿着一本《唐诗三百首》正在和爷爷一起教珊珊背唐诗。

  珊珊背中国旧诗的兴趣不大,也似乎不如学法语来得聪明,常常背了上句忘了下句。于是爷爷就自己背一句,叫她跟着背一句。白蕙则在一旁讲解诗意,希望她明了诗意后能记得牢些。但珊珊还是背了个乱七八糟。有时上句是“白日依山尽”,下句却接个“疑是地上霜”,弄得丁皓和白蕙又好气又好笑。珊珊却还一本正经地学着爷爷摇头晃脑背诗的样子,更把大家都逗乐了。

  西平倚在客厅的落地长窗前,眼观天上瞬息万变的乌云,耳听祖孙三人的笑声,心中油然产生一种恬静感。他忍不住想:看来,家庭气氛是会随着人而改变的。有了白蕙,这个家变得温暖了。

  但他立刻又想到:现在这些人顶多只能算半个家。如果爸爸和妈妈回来,会怎样呢?想到这儿,他的心绪便不由自主地暗淡了。

  一声霹雳打断了他的思路,几颗雨点斜斜地打来,酝酿已久的大雨开始下起来了。他离开窗户朝客厅门走去,心里默默念叨着:“抓紧享受眼前吧,将来的事,将来再去对付。”

  丁西平正要离开客厅上楼到自己房间去,看几份带回家的资料,只见陈妈领着一个身穿紫红色雨衣的人走进来。那人雨帽未摘,门厅里光线又暗,陡然间他竟辨认不出来者是谁。

  “西平,是我,不认识了吗?”

  原来是继珍,西平赶紧迎上去。

  “哎呀,你怎么挑这么个天气出来?”

  继珍一面脱雨衣,一面顿着脚上的雨水,大声说:“不挑个这样的星期天,也见不着你这个大忙人啊!你看,我不是赶在大雨前面了吗?我赢啦!”

  “你呀,还是这么任性。”西平接过她的雨衣,把它交给陈妈,一面就把继珍往客厅里让。

  继珍一进客厅,稍稍环顾,首先就跑到丁皓身边,亲热地说:“爷爷,好久没来看望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丁皓眯起眼睛,伸出手去,说道:“是继珍吗?这么早出来,没被雨淋着吧?”

  继珍又凑近丁皓,放大声音说:“爷爷你身体可好?”

  丁皓连连点头:“好,好。你父亲和哥哥都好吗?”

  “都好。爸爸成天瞎忙,叨咕了几次说要来看你老人家,可就是没时间。”

  “继珍姐姐,早。”珊珊插了个空,叫了一声。

  “唷,珊珊真用功,这么早就在念书啦!”

  继珍俯下身去,吻了吻珊珊的额头,又从小皮包里拿出一大块巧克力,塞在珊珊手中。这才把脸转向白蕙。

  白蕙朝她友善地点点头,轻轻地说了句:“继珍小姐,早啊!”

  只听继珍语调夸张地寒暄道;“哦,白小姐,早就听我哥哥说,你在这里当家庭教师。怎么好久没去我家玩?学校早放假了吧?最近好吗?”

  说着又后退一步,作细细打量白蕙状,象是新发现似地叫道:“哟,白小姐,你真是越来越漂亮啦!”

  继珍只顾叽叽喳喳地说着,没有人能插上嘴。好在继珍虽然提出不少问题,倒也并不见得要人家回答。

  西平陪继珍回客厅后,不便马上离去,便仍站到那扇落地钢窗面前,隔着关紧的窗户,欣赏倾盆而下的夏日豪雨。

  陈妈端着一杯新泡的茶进来,并请继珍坐下。但她没有坐。她放下小皮包,走到西平站立的窗旁,故意装出不满的样子说:“西平,你怎么不理人哪?”

  西平转过身来,笑道:“哪里。我在等你的寒暄完毕呀。来,请坐。”

  于是他俩便就近坐了下来。陈妈把那杯热茶给继珍端来放在茶几上,然后退了下去。

  西平正想询问继宗近来的情况,因为他们也已多日不见,而且昨天白蕙失约,不知继宗会怎样。但他还没有说话,继珍先开口了。她虽然把声音放轻,但怨艾之意是明显的:“你什么时候学会保密了?回上海这么多天,也不告诉我一声。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也才回来不久,”西平解释道,“而且,公司里事太多,你知道,我爸爸又不在。改天我是要去你家的。”

  “得了,我是和你逗着玩的。”继珍把嘴一撇,“都知道你是个大忙人。”

  西平指着继珍的鼻子,笑道:“你真是人长大了,嘴也变得更尖啦,得让继宗好好管管你!”

  这是两句多么普通的话。可是人类的语言竟有着如此神奇的法力。就这两句话,使他们俩都想起了孩提时代的相处。那时候,每当继珍撒娇耍赖,西平大概没有少讲过这一类话,继宗也没有少当过和事佬。

  一阵暖流从继珍心中流过:西平毕竟还是西平。禁不住朝白蕙那边投去一瞥,见他们三人并不注意这边,便把身子朝西平挪了挪,关切地问:“方阿姨在巴黎好吗?我可真想她。

  “妈妈很好。”

  “他们那个揭幕典礼一定会搞得很隆重。对了,你看过《申报》上的新闻没有?那上面详细报道了筹备情况。”继珍边说边拿过小皮包。

  “你看这,”继珍从她的小皮包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西平,“这上面说,下周的揭幕仪式,法国的商业部长都可能出席呢。你看,这里还特别说到方丹阿姨……”

  西平其实看过这张报纸。他知道那上面把他妈妈赞美了一番,说她风度如何之好,法语如何之纯正,不愧是清朝老外交官的孙女儿等等。但他今天不愿扫继珍的兴,便一面随意浏览着,一面附和道:“哦,妈妈在巴黎确实很出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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