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来到了额前的刘海,我闭上眼说:「我想你一定很坚强。」
Molly咯咯笑出声。「才不呢,我最爱哭了。」
「呃?是吗?」
「嘿嘿,你别看我嘻皮笑脸的,平常遇到一些比较挑剔的客人,我常常被骂哭呢。」
我困惑地问:「为什麽要哭?客人挑剔不见得是你的错呀,没有人叫你坚强一点吗?」
剪刀已经离开前额了,我张开眼睛,看见Molly困惑的表情。
「为什麽要坚强呢?坚强又没有什麽好处。」她眨眨眼,像分享秘密似的,神秘地说:「如果你坚强,你就不能在想哭的时候,偎进情人的怀里让他安慰;如果你坚强,不小心受了伤的时候,谁替你担心著急?如果你坚强,一切都要自己来,谁来替你打蟑螂、通马桶、搬家具?谁在台风天接送你下班?谁在你觉得最失落的时候,告诉你,你是独一无二的宝贝?而且,当一个男人爱上两个女人,最後被放弃的,一定是比较坚强的那一个--我又不笨,我为什麽要坚强?」
「呃?」是这样吗?那为什麽从我有记忆开始,每个人都要我坚强?
Molly的脸出现在镜子里,看著我问:「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呃……」回忆过去,我发觉,Molly说得好像都是事实。「可是……」我还记得他们说「如果你坚强,你未来一定可以过得很好」,因为坚强的人是不会被生活中的小挫折所击倒的。
Molly拿起置物架上的电动刮胡刀,轻轻压下我的头,小心地剃掉颈後一些过短的发根。
「问题是--」她说:「享受现在生活中的快乐,不是比在未来可能可以过得很好还要吸引人吗?一个人有几年好活?这短短几十年里,真正自由快乐的时光,又可以有多少年?」
我的心怦然一跳。
面对Molly一连串的问句,我发现我心中竟没有可以回应的答案。
MOlly修完最後一刀,拿起一面大镜子站在我身後,愉快地说:「好了,剪好了,看看满不满意?」
我看了看,只是点点头。
接下来洗发、整发,我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的心情。
☆ ☆ ☆
剪完头发,再搭个车,等我到达楚羽学校时,刚刚好是学生的放学时间。
下课钟声一响,数不清的学生从校园里冲了出来,一个跑得比一个快,活像逃难似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学校之於他们,大概就像座监狱吧!
远远地,我便瞧见楚羽飞快地朝我奔来。
「姊!姊!」
我连忙奔向前。「别跑那麽快,楚羽,慢一点。」我大叫。怕他跑太快,气会喘不过来。
但他已经冲锋陷阵地杀了过来,两条手臂一张一收,抱住了我。「姊!」
我有些难为情,稍稍抽开身的同时,注意他泛红的脸色。「跑这麽快没有问题吗?胸口会不会痛?」
他甩甩肩上的书包,翻了翻白眼。「拜托,老姊,我好得很,别这麽大惊小怪好不好?」
看起来好像真的没事。我说:「好吧,我不说。不过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得自己负责。」
楚羽拍了拍我的肩,笑说:「对嘛,这才上道。走吧,我们去海吃一顿,我带你去吃五星级餐厅的料理,我请客哦!」
我微微笑问:「你有那个『抠抠』吗?」
他神秘地看了我一眼,笑说:「偷偷告诉你,你要替我保密,这可是我私底下打工赚来的血汗钱哦。」
我愣了愣。「打工?」
「对呀。」楚羽拉著我的手说:「因为用自己赚来的钱请客比较有诚意嘛。」
我皱了皱眉。「什麽样的工作呀?」
「哎呀,很轻松啦。」
想四两拨千斤?
别傻了!
我试著板起面孔。「既然你都已经大嘴巴地说溜了嘴,我劝你还是乖乖地从实招来吧。说,什麽地方?什麽时候?什麽工作?」
「你是当真的对不对?」他抓著头皮。
我翻了翻白眼。「当然!」
他撒娇地抱住我一条手臂,摇晃著。「姊,你看看我,我又长高了耶,已经比你高两公分了哦。」
想打岔?我笑。「我注意到了。」
他眼儿弯弯地眯著说:「这样我们并肩走在一起,人家会不会误以为我们是情侣啊?」
「拜托,你想太多了,我那麽老了。」
楚羽调皮地说:「会吗?才差八岁呀,现在好流行姊弟恋的!姊,难道你都不看电视的吗?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没常识也要看电视呀。」
楚羽活泼开朗,我总是招架不住他。
我手上的小皮包看不过去,K了他一下。「少滑头了,快招,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里打工。」
「你真的要知道喔?」
「当然。」我双手插腰。
「好啦,我告诉你就是了,可你别让妈知道喔,不然她会剥了我的皮。」
「有那麽严重啊?」已经到了剥皮的地步了,看来楚羽这回有些过分了。
他可怜兮兮、委屈万分地说:「你也知道的嘛,他们老是把我当成病人,这不能做、那不能碰的,什麽都要管、都要限制,结果一个未来可能出现的职篮选手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扼杀了,甚至连篮球赛都不让我参加。」
我斟酌後说:「球赛是真的太过激烈了……」
「姊!」楚羽大叫,红著脖子看著我。
「好吧,如果你觉得你自己没有问题,那麽应该就真的不是问题了。」我对他似乎太纵容了。
他终於满意了。「就是说咩。」
我们一起走进捷运站里。我推了推他手肘:「口罩呢,拿出来戴上。」
楚羽煞住脚步,为难地看著我说:「很拙耶。」
「捷运站人多,戴上吧。别忘了我们待会儿还有活动要进行,你不戴,我们就站在这里耗时间。」我不允许他在我面前发病。
他闹了一会儿别扭,终於还是不甘不愿地从书包里拿出密封在无尘袋里的口罩戴上。「这样看起来真的很拙说。」
「对,是很拙。」我从皮包里翻出一枚口罩,也戴上。「好啦,两个人一起拙,可以平衡了吧?」
楚羽总算笑了。他拉下我的口罩,笑说:「姊,你不要戴,不要遮住脸,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我耸耸肩。「听你的,不过别岔开话题,我们刚刚说到哪?」
他叹了叹,拉著我到候车区排队。「你知不知道你好固执。」
我笑说:「这是原则问题,快说吧,不要拖拖拉拉,我不可能会忘记的。」
「车来了,我们先上去。」他叫了声。拉著我依序排队上车。
这时间是尖峰期,搭乘捷运的人以学生和上班族为主。车厢内十分拥挤,几乎连站的空间都没有。
没有空的座位,我只好把楚羽推到靠著座位的角落,以免他被推挤,呼吸不顺畅。
车厢里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我暗暗忍受著被挤迫的不适,对接触到身上某些不适当部位的碰触不敢做太多联想。
拥挤车厢内的性骚扰有时候可能只是自己过度敏感--我期望只是自己过度敏感。
还有四、五站才会到目的地,我开始觉得度时如年,同时尽量往里面站。
站在身前的楚羽突然瞪大眼,怒气在眉间涌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把我拉到里边,自己则站到我刚刚的位子,为我阻绝後头那一大片乘客的推挤。
我怔愣地看著他,继而担忧起来。
「弟……」
我瞧见楚羽在列车即将靠站时,身体有意无意地往身後重重一撞,一声闷哼紧接著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