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道:「正确的说法是,我不愿意。」
别姬沉吟良久。「为什麽不愿意见我?」
我老实地说:「我怕你会失望。」
「失望什麽?」
显然她决心把事情弄清楚。
我说:「你知道的,网路是不真实的世界,与真实世界有著隔阂,现实里的我……非常不擅於言词,你会失望……」或者我会失望。现实里的真实有时候会教人更为沮丧。
「很难令人相信,在我看来,在言词方面,你相当有潜力。」
我急躁地说:「所以我说真正的我会令你失望,我不想失去你。」
别姬说:「换句话说,你认为你我见面之後,我会疏远你?」
我忧虑地说:「或者是我疏远你。别姬,我不希望这种情形真的发生。」
「我认为……你太过保护自己了。霸王,为什么如此畏惧受伤?」
我瞪大著眼看著别姬传给我的话--
我畏惧受伤?
我否认道:「我并不畏惧!」是吗?那麽我的手指为何在颤抖?忽略它,我说:「你不要妄加猜测,我只是想预防一些可能的尴尬情况发生而已。」
「我直觉认为你没有说实话。」
「别姬……」
「你告诉我那麽多,我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你在害怕,或者……畏惧些什麽?」
「别姬……」不要这麽了解我,我恳求地道。
「我猜对了吗?」她不理会我,继续发表高论。「有时候你令我迷惑,你坚强--你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这一点。但是霸王,你真的如你所给人的印象般那样地坚强吗?」
不要试图剖析我。我无声地呐喊著。
「也许你真的是,我无意质疑你,但你总是--」
我阻止她继续透视我。「可否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别姬顿时沉默不语。良久,她说:「我不想道歉,你明白为什麽。」
是的,我明白。该道歉的人是我。这一段关系里,我是话比较多,又比较不诚实的那一个。别姬不需要向我道歉。
她说:「我很想对你生气,但我不认为这会有助於事情的改善。」
我松了一口气。「谢谢你的体贴。」
「你跟三年前一样--」我感觉得出她的失望。她说:「你躲在你封闭的壳里不肯出来,像一只臭掉的鸡蛋。」
我失笑。好严重的控诉,但比喻得如此恰当。「我想我不能反驳。毕竟,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是个臭蛋了,你不能要求一个早已死亡的胚胎孵出雏鸡来,是不?」
别姬飞快地打出一行字:「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不忍对你生气的理由。」
我自我解嘲道:「因为没有人会对一只臭蛋生气?」
别姬出乎我出息料之外地说:「不,是因为在已经受伤的伤口上洒盐,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好一会儿,我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人一眼就看见了我极力隐藏的伤口。
「显然地,你受过伤,而且一直不曾痊愈。」别姬显然自以为十分了解我。「而且我想,恐怕你未痊愈的伤口不仅只一处……但愿这只是我的臆测,并非事实。」
我完全愣住了,无法反驳别姬的话。
别姬又问:「告诉我,霸王,当你受伤时,你可曾放声哭泣过?」
别姬的话带给我莫大的冲击,我摸著脸颊上热烫的液体,出神地看著指尖上的湿润,好一会儿意会不来那是什麽……
我深吸一口气,回答别姬的问题说:「没有,一次也不曾。我向来坚强。
别姬不再说什麽,她只淡淡地道:「我希望你真如你所言一般坚强。晚安,霸王,时间应该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晚安,别姬。」失去了谈话的兴致,我也向她道别。想了想,我又道:「虽然我们不会见面,但还是欢迎你回来。」
另外又想到一件事,我再补充说:「虽然台湾的人口稠密,但难保有一天我们不会在路上擦肩相遇,如果你觉得你看见了我,请你不要来认我,我认为保持神秘是维持一段友谊最好的方法。」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只要我见到了你,我就会知道那是你?」
「难保它不会发生,不是吗?」
「你真的很担心,嗯?」
觉得有必要表明一些什麽,我斟酌地说:「我想是因为……我非常在乎你。」
「很高兴听见你这麽说。你不用担心,我记得我已经答应过你。晚安。」
「晚安。」
我们在同一时间下线。
关掉电脑後,我躺在床上,以为我会失眠一阵子。
知道别姬即将回国,我有些不安。担心未来我们所建立的特殊关系会有所改变,我会失去一位谈心的朋友。
然而我并未烦恼太久。白天工作时,一整天精神处在紧绷的阶段令我疲惫不堪。很快地,我便在烦恼中入睡。
这是个新开始?
第七章
我知道别姬已经回国了,我们没有见面。
那日长谈後,有好一段时间,别姬没出现在市尘居里。
三天、五天过去了,我告诉自己,别姬正在忙,又未安顿好,没有时间上网是正常的,她不是故意不理我。但是八天、十天过去了,我开始有些担心她是否不再愿意与我说话。
遇见别姬以前,我不曾觉得寂寞。
但失去别姬的这几天,我开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
所幸别姬在第十三天後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这才明白,她在我的生活里已经扮演起吃重的角色。
不可一日无此君……
是的,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人了解我,那个人就是别姬。
我不知道我该为她的存在感到欢欣或悲伤。
欢欣,是为了失落的一角,终於找到契合的另一半。
悲伤,是因为我永远不会知道,我能拥有我这另一半多久。
我期待,接著必然就会失望;期望愈多,失望也就愈多。
最近我们没有时间聊很久,别姬显然很忙--非常非常地忙,她说她正在忙著开一家店,但说的并不很清楚,而我也没有时间问她详情。因为近日来,爸爸突然关心起我的婚姻大事。
那天,妈妈来店里找我,下午,店里人手还足够,我向店长告了假,跟著妈妈到外头一家咖啡店坐。
「听说那个老家伙要安排你相亲,是吗?」
「消息传得真快。」我说。
这几年,他们两人的关系愈来愈差,甚至已经不肯叫对方的名字。
提起爸爸,妈妈就说「那个老家伙」。
提起妈妈,爸爸只讲「那女人」。
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我不懂是什麽原因让他们在离婚後仍然如此仇视对方。如果真有什麽恩怨的话,理应该早在当年他们离婚时一并了结的。
妈妈看著我说:「你的年纪不小,是该有个对象了,可他挑的人我不放心,你不要接受他的安排。」
事实上这「对象」是方姨挑的。我不敢告诉妈妈,怕她会更加不高兴;她一向与爸爸再娶的妻子水火不容,不会乐意知道这次的相亲,方姨也插了一脚。
「我以为你在国外,不会听到这个消息。」
爸在讨论这件事时,很高兴知道妈不在国内。
我很怀疑妈在国内布了眼线。
「事情关系到你,我不可能听见了还当作没听见。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是的,我相信。」过去有太多类似的经验了。
我升高中、我选择外宿、我上大学……每一件我人生中的大事,他们都想替我做决定,而通常意见总是相左。
曾经我以为这是他们都关心我的缘故,但一次又一次的,我感觉到这样的冲突与争夺,并非单纯地出自於对我的关心 我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战争里,关系到谁胜谁败的一只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