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糖炒栗子?」表姊稀奇地打开纸包。「这不是很贵的吗?还买了这么一大包?」
表妹何时这么懂得孝敬长辈了?
「啊、哈、哈。」
答不出话来的张晨莹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含糊带过。
稍稍定下心神後,她抬头怯怯问著店员:「呃,请问一下喔,对面的……那个地方……」她指著老先生原本栖息的角落。「是不是都会有一个老先生在那里乞讨啊?」
「有吗?」有型帅哥抓抓头,做出不太符合他形象的呆呆动作。「我没印象耶。」
「你仔细想想看嘛。」她还不愿死心,频频追问:「一个看起来很老很瘦的老先生,走路有点不方便、拄著一根竹拐杖,有没有?」
「唔……」帅哥抓头的动作愈来愈大力。「听你这样一讲,好像有……」
「有吗?有吗?」
她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深深呼出一口气。幸好真有这么一位老先生!她本来还以为,那老先生搞不好是——
「可是那个阿伯三年前就死了耶。」
帅哥店员一句话抛下,当场将张晨莹炸了个昏头转向。
她陡地张大嘴巴,像是想说话,却老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眼。视线愈来愈蒙胧,就连藏匿在银饰店深处的鬼魂也探头出来瞧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表妹是不是要昏倒了?」
随著帅哥店员的提醒,张晨莹白眼一翻,整个人直直往地板倒去。残留在脑海中最後的印象,是表姊歇斯底里的惊叫声,还有银饰店里蓝色鬼眼眨呀眨的画面,以及——
少年鬼魂一双阒黑含怨的眼睛。
第二章
「孽子!」
忿怒的咆哮声在偌大的厅堂里回荡不休。
关定理双手紧握成拳,怒火中烧地死命盯著才刚走进大门的儿子。「你还有脸回来?」
「我以为是你叫我回来的。」关泽辰两手一摊,一副身不由己的无辜表情。「看来我还是走好了。」转身就要离开。
「泽辰!」站在一旁的关太太眼见父子阋墙的悲剧又要重演,赶忙冲上前来猛打圆场:「是我叫你回来的,你别又走了呀。」
一年到头见不著儿子,现下好不容易好说歹说将他召回家里,怎么能轻易让他就这样离开?
关泽辰倒是很无奈的。
「我也不想啊。」大老远搭了四个半钟头的火车回到家里,才待十五秒又要马上回去,光用想的就觉得蠢。
「你——」额前青筋紧绷得快要爆开的关定理目睹儿子一派云淡风轻的自在样,丝毫不受老子怒气影响,更是肝火上升:「给我跪下!」
关泽辰瞥瞥老父,又瞅瞅老母,在後者双手合十的殷切拜托下,低叹一声,认命地以双膝著地。
「谁教你跪在大门口的?」现在是怎样?五子哭墓要一路从大门跪著哭到灵位前吗?「教你到祖先牌位前面跪!」
「明明是你自己没讲清楚……」关泽辰不满地悄悄嘟哝著,表现上还是顺著父亲的意思,维持著跪姿一路以膝盖当脚板磨磨蹭蹭移动到祖先牌位前。
目睹这一幕的关定理已经快抓狂。这是他儿子吗?这么可笑的姿态、这么故意想激怒他的意图!
他真的快被气死了!
「你别气啊,泽辰都认错了不是?」关太太继续扮演消防队的角色,用力灭火。「父子俩有什么好斗气的?都是一家人哪!」
「一家人!」关定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恨恨道:「哼!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当我是他老子!」
跪在祖先牌位前的关泽辰很识相地不主动发言,唯恐老父鸡蛋里挑骨头,硬是曲解他的话,然後再藉故气得暴跳如雷,那他这两天的日子就难过了。
「好啦好啦,儿子回来就好啦。」关太太满脸堆笑地移动到关泽辰身旁,伸手想将他搀起:「泽辰啊,赶快跟你爸爸道歉,来,先起来——」
「不许起来!」关定理嘶声怒吼:「给我跪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乱动!」
这下事情真的大条了!关太太乖乖松开扶住儿子的双手,离开之前还猛以眼神示意儿子不要尝试捋虎须。
接收到娘亲暗示的关泽辰扯了扯嘴角,无声地以嘴型向母亲说了一句「我尽量」,就继续低头佯装乖巧忏悔貌。
「来,给我交代清楚。」关定理怒气稍霁,随手拉了张太师椅就坐卧在儿子身侧:「你最近在干嘛?」
「念书。」关泽辰据实回答。
关定理的右眉隐隐跳动。「你不是六月就大学毕业了,还念书?」
「我……」偷偷觑了母亲一眼,关泽辰发现纸毕竟包不住火,只得坦承以告。「我正在念研究所。」
「喀啦」一声,在场所有人都听见碎裂声响,东张西望却找不到是什么东西碎掉。只见关定理双眼睁得铜铃般大,右手将座椅扶手捏得死紧,还频频洒落像是木屑般的东西;他面色铁青地怔了几秒,才颤抖著声音开口:
「研究所?」
「资讯工程研究所。」关泽辰补充说明:「虽然九月才正式开学,但是教授留我下来做国科会研究助理——」
「谁教你去考研究所的?!」关定理陡地狂吼,一双墨般浓密的眉毛如倒插般怒竖:「我不是说过,你那该死的大学念一念就给我滚回家吗?嗄?大学读了四年还不够,现在还给我念研究所?你耍我啊?!」
「我喜欢念书。」关泽辰坚持道。「教授还打算帮我申请直攻博,硕士论文的题目都已经定好了……」
「什么什么『殖公脖』?」那见鬼的是啥玩意?
关泽辰叹气。「硕士生直接攻读博士班。」
「博士?博士?!」关定理的声音里有著诧异过度而无法控制的颤音:「你还想念博士?有没有搞错啊,你念这么多书干嘛?你是想一辈子都念书念到死吗?」
「对。」不知死活的逆子还斗胆应道。
「混蛋!」关定理气得跳起来,一脚将原本坐著的太师椅踹得老远:「你是想跟自己作对,还是想跟我硬著干?我说东你就走西,跟你说高中随便念一念就回来学东西,你偏偏给我考了个台北的大学;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说让你起码念念大学,现在你倒是愈来愈猖狂了,居然、居然连博士班都给我念了上去——」
眼见父亲愈骂愈过瘾,关泽辰只得默不吭声地继续发呆,任父亲发泄他滔滔不绝的怨气。
「你说念、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去竹科工作、当科男什么的,有我赚的钱多吗?」关定理恨恨走向以上好红檀木精细雕成的办公桌前,抽屉一拉,将里头几捆钞票往儿子眼前一掷:「我一个钟头可以赚二十万,那你咧?二十个钟头赚一万?还是二十天赚一万?」
最後一句好像又把儿子贬得太低了。
关定理有些心虚,却还是气冲冲地继续叫骂:
「从小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你注定要继承整个家族的地位,祖先百年前的预言就印证在你身上……关泽辰!」
「啊?」关泽辰刚睡醒似的眯著眼,显然神智不甚清醒。
「我刚刚跟你说了半天——」关定理咬牙切齿:「你居然给我睡著?」
「我……」还想反驳,但眼皮的沉重却是不争的事实。谁教父亲从四年前骂到现在的台词几乎没有更新?
「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关定理从牙缝里迸出这串话。
「爸。」关泽辰再次叹气:「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念书,这根本就是我的志向,不是故意要跟你作对。况且我并不在意赚的钱多不多,只要生活过得去就好,一个钟头赚二十万,我真的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