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走眼。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直教他念念不忘;贴近了,果然可人。是他中意的典型。
心中的喜爱,加上烛光晕晕昏昏的催化,他满腔的柔情黏稠起来。
二乔没动,也不显羞涩,只是眼神流露出一点的不适应。
「妳怎么了?娘子,是不是累了?」崔从诫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意爱亲亲又体贴。
「我──」她的心丝毫不悸动,平静无波。
原本就是陌生的人,她与他不相识,不知该说什么。
「今后妳我便是一家人了,妳是我最钟爱的妻子,我会照顾妳、爱护妳的。所以,妳不必担心,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他笑得款款深情,简直柔情万千,二乔双目一低,避开了他的目光。
「相……嗯,」叫不出口,对这个人还是认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妳尽管问。」笑意缱绻,低低俯视着她。
「嗯……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呃……为何会上门提这件亲事?」问得迟疑。
「这就非归诸缘分不可,我们这是天注定。」崔从诫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的笑多是在脸上,不在眉目里。「去年我与大哥从洛阳返回长安途中,路过富平,碰巧经过你们那小村,更巧的是遇见妳。记得吗?妳从那陇丘上下来,我上前欲同妳借问话,慢了一步,给错过了。」
不,不记得了,而且,她全然没印象。她抬眼望了望他,又低下头。
「可是,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他其实根本不了解她是怎样的人,怎么那么轻易就下注了这门亲?
「这不妨。」崔从诫再次扳起她的脸,语气十分笃定:「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了解,天长且地久。」
听他这么说,她真不知该如何了,清亮的大眼眨了眨,想回避他的眼波,脸儿被他捧着,又无从回避。
「妳也许不知道,娘子,我的二乔──来,」他端起桌上的酒,递了一杯给她,与她交杯,郑重起誓道:「可我对妳是一眼情钟。天地为证,我崔从诫在此发誓,从今而后,我一定会爱妳、怜妳;对妳的情,海枯石烂永不渝,不论如何都不会背弃誓言,而疼惜妳一生──」仰头一口喝尽杯里的酒。
誓言啊……二乔噫动一声。空望杯影怔忡。
到底是她修得不够,在佛前求了三世,我佛终是没能听到她的祈求,而无缘与光藏相聚相守……
「其实,」仗着酒意,崔从诫又娓娓说道:「那日巧遇,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妳……早在三年前,我路过富平时,便曾远远从驿道上遥见在那陇丘上放纸鸢的妳。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我却一直搁在心里。这一回经过那村子,我其实是刻意去寻妳的……」说他少年时情怀,竟有一丝腼腆。
二乔楞住,从怔忡中缓缓抬起头。他的眼对着她的眼,正等着她的寻觅。
他说的该是她与光藏在陇丘上放纸鸢的那一遭吧……心中蓦地一酸且叹。但,这也是有情的人了。一段模糊的往事,他竟惦记了那么久……
这便是上天的注定吗?这个人……这个人……
她望着崔从诫,久久不能言语。她只能认命吧?认命地把对光藏的情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然后锁了起来。
才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娘子……」崔从诫低低又呼唤。
「相公……」她喝下交杯酒,对光藏暗暗道别。
只能这样了……
☆ ☆ ☆
一想到娶张家这门亲,崔母就有一股说不出的不快,哽噎在胸臆间,闷得人气恼。依她的意思,哪家闺秀千金不好娶,偏偏儿子都不中意,挑来捡去,竟捡中一个庄稼女!
娶个士族的女儿,也不过上百万钱,而他们居然花了五十万钱聘财娶一个庄稼的女儿,怎么想都不划算!偏偏,唉,总之,偏偏儿子就是那么执拗,她磨不过他,只好答应他娶这门亲。
「娘,我都已经娶亲了,生米早煮成熟饭;再说,二乔又那么温顺可人,您就别再气了!来,我给您捶捶背。」崔从诫陪着笑,温言软语讨好他娘亲。
崔母白他一眼,气平了些,仍佯装不满道:
「你喔,就生这张嘴!我跟你爹怎么说你就是不听,任性妄为,一点都比不上你大哥、二哥那般孝顺可靠!你再这样,娘怕不给你气死!」
「不会的,娘,儿子不敢。」
「你怎么不敢了?喏,不都依你的意思娶媳妇了!还花了五十万钱的聘财呢。那些钱要买几个丫头都有了!」崔母口气悻悻的。
崔从诫连忙又陪笑道:「这件事,爹娘大德,诚儿没齿难忘。您宽心,娘,这笔钱不会白花的,二乔跟我会好好孝顺您跟爹的!」
「得了,我可不敢想,只要不惹我气受便成。」崔母道:「实在说,我是很不赞成这门亲事的,但既然你那么中意对方,我也就算了。要不然,以咱们崔家的家世,要娶哪家闺秀千金不成的?你偏生给我娶一个庄稼女!唉!」
「娘,」崔从诫不敢怠慢,殷勤的替娘亲捶背,「二乔虽然出身庄稼,不过,她的容貌、气韵及文才都不输那些千金闺秀,她可是他们那村子有名的才女!您看她每日跟您及爹请安,丝毫不敢怠慢,且知书达礼、温文大方。她会是一个贴心的媳妇的。」
崔母却又白个眼,不以为然。
「女人家学男子舞文弄墨成何体统,能多生养子嗣,在家教子才是正经紧要。
我也不奢想她跟我多贴心,只要她伶俐些,早日给崔家生几个胖娃儿,我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要不然,那几十万钱的聘财都白花了!」
「这自然。」崔从诫连忙接口,道:「要是她不能替儿子生个一儿半女的,别说娘,连我也不能容她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别忘了!」
「当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再愚钝,也明白事情的轻重。」
「那就好。」崔母满意地点头。
谈话间,一名小婢端了杯茶进花厅。
「夫人,您的茶。」态度还有一点怯生生。
「这是谁?面生得很,我没见过。新来的丫头吗?」崔从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丫鬟。
那名小婢约莫十一、二岁,稚气未脱,但身形已极成熟,凸凹有致,十分鲜嫩可口。难能可贵的是,虽然长得丰润圆满,却一点都不显肥钝,而且腰肢相当细,一把就能拧断似,掐得出水。
「嗯,十余日前才从牙婆子那儿买来的,叫春荷。」
「这样呀……」崔从诫对小婢咧嘴一笑,笑得瞳眼生波光。
小婢心儿一慌,红晕飞上腮旁,连忙低下头,快步走出花厅,不敢再多瞧。
没想到丫鬟里头也会有那等姿色的。那些丫鬟要不就粗肥健壮得像条牛,要不便笨拙粗俗不堪一探。这回,倒真是买了个好货色。
「从诫,」崔母呷口茶,说道:「『顺益行』欠了笔货款,赶明儿你跟从朴跑一趟。」
「是的,娘。」崔从诫回过神,连忙答应。
心思却浮动起来。他只盼天快黑,好将二乔抱在怀,嗅闻她身上的馨香。
☆ ☆ ☆
平卢、河北一带盛传,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已经卒逝,少阳儿子吴元济却匿不发丧,自为「留后」;淮西各州现下由吴元济带领军务,与朝廷的关系不睦,可能一触即发。而淄青方镇与淮西方面一向交好,很有可能被卷入淮西和朝廷的纷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