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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她就常常这么偎着他,而他,也好喜欢她这么靠着他,仿佛连体婴的两个人,这么一坐每每可坐上几小时,承载他俩重量的这张沙发,同时也共享了他俩的亲密。那时候,她是他的爱妻,不是什么仇敌之女曾杏芙。

  “季博阳呀,你还期待什么?”他自己问自己。

  那天他的芙儿已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从她跌下楼去当场昏厥的刹那起,他俩便已恩断情绝,她当时流掉的小孩,算是她代她父母还他一命,如果他心中还有任何恨或怨,她希望他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谅他们,也放过他们曾家一家老小,倘使这样仍不够,她愿意以她的生命来偿付……



  天呀……他是造了什么孽,它要用这等残酷的方法处罚他?!

  先是他至亲的父母,然后是他可人的妻子,现在又是他无辜的孩子,它几乎尚未成形,更甭论接受他们的悉心呵护,便这么昙花一现地离开人间。

  莫怪她要用那么冰漠的口吻向他,是他伤了她的心,是他害死了他们的小贝比,就连他都深恶痛绝唾弃这样的自己,她的冷言冷语已经是客气了,她不想再见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心里其实早有准备这天终究会来,可当他面对她冻结的玉容,他晓得他再怎么有心理准备,肝肠一样会寸寸断裂。

  他多少还是有点不死心吧?

  总希望上天忽然怜悯,让奇迹真的出现,哪天他从床上睁开眼,会发现她就躺在身边,而那些恼人的不愉快原来仅是一场噩梦;或是他辛苦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一开门便嗅到那阵阵饭香,她会由厨房笑着走出来问候他,今天好不好?画稿赶得怎么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他一直不肯放弃,每晚依旧拖着疲惫的身心回来,只因这屋里有着他们的共同回忆,亦是他们唯一仅存的联系,她的衣物保养品,他仍摆在原位,说不定她哪天回来又能用到……

  夜色徐徐加深,季博阳继续坐着等着,因为他希望当她推门进来时,他能立即看到她,而这一次,要换他对她笑着说--

  你回来啦!

  大门只上了自动锁,莫非……他在家?

  “你别傻了。”曾杏芙自嘲摇头地抽回钥匙。

  屋内连个光影都没有,这表示他还没回来,否则依他的生理时钟,他此刻正是梳洗干净、神清气爽的模样,他会绕着她不停地说,不停地笑,像个长不大的彼德潘……

  “哎!”她这是在干什么?

  怎地愣在门口想那些已成过去式的往事呢?

  “傻瓜,无聊,笨!”曾杏芙轻敲自己的小脑袋。

  鼓起勇气,她几乎是呕气地推开门。

  一踏进屋子,那幸福快乐的回忆当即蜂涌而上,令她差点要掉头逃出,然后当她看到客厅中的季博阳,她讶异地忘了一切。

  他静静坐在他们习惯一起窝着的那张沙发,默默地盯着遥远的某一点,孤冷的气息宛若已与大气融合为一,若非微薄的残晖将他兜住,形成晕黄的光环。

  他……是不是又没睡好?夜里仍被噩梦骇扰?

  唉!她又想太多了,说不定那噩梦之说也是他的诸多谎言之一。

  许是发现有人注视,他缓缓转过脸,那凄邃幽忽的双瞳像是坠进了另一度空间,缥缈地让人无法探其虚实。而他完全沉沦在个人世界里的模样,教她不禁为自己的唐突而慌乱。

  “呃……我没想到……你在家。”她有些尴尬。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倏地崩坍,眼眶开始发热,凝聚起水气。他瘦了,微微凹陷的双目四周有着明显的黑眼圈,少掉凌厉气势却多了抹教人疼惜的颓废美,脆弱得令人心拧,她根本提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反而想冲上前去爱怜他一番。倘使他以前是红色的太阳,那么现在的他则是蓝色的晓月。

  “这……这……真的是你吗?”季博阳揉了揉眼,以为是思念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我只是来拿点东西就走。”曾杏芙急忙说明来意,省得遭他误会,但是她心底却清楚得很,刚刚,乍瞥他之际,她才顿悟专程回来拿东西不过是个借口,她真正想的还不就是能再见到他,要不她大可随便找个人来替她取。

  “喔。”是呀,他是痴人说梦,她怎么可能再重回他的怀抱?季博阳失望地落回少发,拉长的尾音亦是有气无力。

  “我去……”曾杏芙怔忡指着卧室。不行!她要哭出来了。

  她强忍悲怆,速速躲进那间曾满溢着春情的房间。

  一切都没有变。

  她的衣物鞋袜仍在原来的地方,浴室里还保有她的牙刷毛巾和浴袍,感觉就好似她从没离开过,偏偏人事已非,造化弄人,即使她的爱不曾减少半分,即使他是她初恋,也是她今生的依恋,他俩命中注定就是不能在一起。

  起码她能将这份铭心镂骨的情愫永远藏在心底吧。

  猛转念,却赫然发现他俩相处多时,居然未曾拍过一张照片……

  是她当初太过自信这份幸福能够长久,还是他故意不留任何痕迹?

  算了!

  留了又如何?徒增彼此的伤感而已。

  提着行李,她在卧室里做最后一次的巡礼,才慢慢踱回客厅,他仍是她刚进门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这是大门的钥匙……还你。”还给他之后,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牵连了。那股死命按捺的酸楚已窜上鼻端。

  “……”季博阳机械地接过来。“你……的身体……好多了吗?”

  女人流产是很耗体力的,她虽然拒绝让他探病,但他从买通的佣人那儿固定得到报告,她在医院住了一星期,然后就一直在家休养,没有复学,没有出门,也没有任何社交。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推着轮椅上的曾大富到庭园里晒太阳,而曾大富的康复进度亦较他预计的要快。

  “……嗯。”除了点头,曾杏芙不晓得还能说什么。身体的伤痛终有痊愈的一天,心里的伤痛却会纠结一辈子,这点他比她更清楚。“我收到……你寄回来的离婚证书了。”事情演绎至此,与其二人一见面就互生愧疚,不如分开得好。

  “你……我……我们……”季博阳欲言又止。听说她要去纽西兰定居,那他以后不是连在暗处偷望她都很难了吗?

  “嗯?”不管他先前对她所表现的宠爱是真是假,曾杏芙承认,她的心仍有着万般期待。

  “呃……没……”在他做了那么差劲的事,他有啥资格和她谈“我们”?季博阳退缩地吞回本来要倾吐的话。“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曾杏芙强颜欢笑。

  如果……如果这时他叫住她,他毋需一言一语,她都会奔赴他的怀里,管他爱不爱她,至少他带给她的狂喜甜蜜却是真实的……然而连一句再见也没有,她这一离去,只怕两人再也无缘。

  艰难地跨出门槛,确定他不会听到后,曾杏芙终于……痛哭失声……

  “芙儿……”季博阳捱在窗边,看着她坐上的车影越驰越远,他好想求她别走,但他说不出口,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才转为迟来的真心剖白--“我爱你。”

  然而无论他如何对空嘶喊,心爱的人已与他成二条形同陌路的平行线,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夜,骤然变得好冷好静,季博阳随便抽了张CD,想藉由乐曲来洗却突来的惶惧纷惴,杜比环绕音箱凄凄荡出男歌手独特的嗓音,字字句句恰巧敲碎了他的心坎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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