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翔文三岁了。」
她正想继续说的时候,翔文喃喃的说:「那一年,被一个叫雷依斐的给拉到河里去。结果两人差点淹死,回家后又是一顿好打,还被关在祠堂一晚。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
「我什么时候把你拉到河里去?」依斐楞楞地问。
翔文笑了笑。「你真的忘记了?那时我们去偷了隔壁阿福伯的西瓜,结果你没拿好,掉到河里去,你立刻就把我一起拉到河里去,要拦截那颗西瓜。」
「……」依斐不语,她想起来了,但仍不甘心地瞪了翔文一眼。继续点第四根蜡烛。
翔文看着那第四根蜡烛的光亮了起来。
「那年我第一次逛夜市。一个自称是我表姊的人,因为没抽中小猫,就把我好不容易抽中的小猫给抢走了。用的理由就是:『我是你表姊。』」
「尹翔文,你这个人真的很灰色,只记坏事,不记好事的呀!」依斐嘟了嘟嘴。
依斐继续点上第五根,翔文看着被点燃的蜡烛,继续说着。
「这一年,雷依斐搬到台北,我记得我哭着要跟着你住到这儿来,我爸妈拦着我,说长大才可以。」
依斐看着第五根蜡烛说:「我也在这一年上小学了,我们在南投山里组成的山寨同盟,也变成夏天才有的临时组织。」
依斐插上了第六、第七根蜡烛。
「以后每一年,我都在期待暑假的来临。」翔文转头看着依斐。
依斐微笑:「我也是。」
要点上第八根蜡烛时,依斐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翔文看着依斐停住的动作,知道她也想到了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许久之后,翔文伸出了手,把依斐手上的打火机拿过来,将第八根蜡烛点上。他的手有点颤抖。「这一年,爸发现了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又点上第九根。「这一年,我爸妈在我生日那天正式宣告离婚,我再也不叫尹翔文,而改名叫丹尼尔。」
依斐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翔文并没有抬起头来,依斐默默不语地看着他。
夜深露重,依斐突然觉得有些寒冷,她站了起身。「你等一下,我突然觉得好冷,我去拿棉被出来。」
依斐进房间里,想将棉被搬出来,想了想,因为要和翔文一起盖,于是她又走到隔壁爸妈房里,拿出双人棉被。
依斐拿着棉被出来,就发现翔文正低着头,双手捧着脸。她再走近,赫然发现,一向不抽菸的翔文居然左手拿着一根菸。
她静静来到他身边。
「你不是每次都骂我会得肺炎?怎么自己还抽?」话语是责备的,但口气却是轻柔且温和的。「而且,你不是早就把我的菸都丢了吗?」
「……我知道你偷藏了好几包,放在厨房柜子的糖罐后面。」
依斐失笑。「你真了解我,我特地找你不在的时候藏的。」
翔文也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你藏的地方很没创意,我爸以前也喜欢藏在那里……」
突然讲到不愿提的一个人,两方又顿时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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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文默默地,将蜡烛一根一根插上,在插第二十根时,翔文突然说话了。
「今天,我告诉我父亲,在这一次的联络之后,我就会正式断绝与他的父子关系。」
依斐闻言一阵愕然。
「你说什么?!」
翔文转头,看着依斐。因为太过压抑,反而显得沉静,许久,他才缓缓地说:「依斐,你不是总骂我不能体谅我的父母?」
「我只是觉得,父母也是凡人,也有犯错的时候。」依斐反驳地说。
「那一夜,十年前的生日那一夜,我们在山洞被大人发现后,你就被姑姑姑丈带回台北了。」
「对,我记得我回来时,我一直问他们你的消息,可是爸妈都不肯说。为了这个,还和我爸妈闹了好几天的脾气。」
翔文苦笑。「姑姑姑丈是好人,或许是不想道人是非吧!」
「所以你只知道,我不是我爸的小孩?」
依斐点点头。
「我是我母亲借别人精子所生的小孩。」翔文的声音有些压抑的痛苦。
依斐怔楞。
翔文继续说着:「当时,我父亲非常想要一个孩子,伯父们给我父母很大的压力,他们结婚五年,一直都没能怀孕。我父亲好几次都很沮丧,母亲也很难过,于是她到她的一位医生好朋友那里检查。她一切正常。但我父亲碍于男人的自尊不肯去,于是母亲瞒着父亲,偷偷将父亲的精子送去检查。结果是我父亲的问题。父亲根本生不出孩子。母亲很难过,但不敢告诉他,于是母亲的好友医生建议,利用别人的精子来人工受孕。母亲同意了,于是生下了我。」
依斐惊讶地说不出话,难怪自己爸妈什么都不说。
「可……可是,这样看来,小舅妈没有任何的错啊……」
翔文继续苦笑说:「于理而言,我母亲是没错,但于情而言,她的确是欺骗了我父亲。」
依斐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
翔文继续说着:「母亲生下我之后,父亲非常非常地疼我,但是,因为有一次我出了个小车祸要输血,父亲想输血给我时,居然他的血不能给我。」
「为什么,你和小舅的血型不是一样的吗?」
翔文苦笑:「我母亲可能当初就是想血型一样,我父亲一定不会发现,但我的血型是A型Rh阴性,这是有强大遗传性的。父亲有一点疑心,就做了检查,生日那一天,父亲所接的电话,就是DNA检验所打来的。」
翔文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父亲暴怒,根本不听母亲的解释,而后,他知道真相,也许因为心里难以接受,他一下子对我很好,一下子对我很坏很坏,好几次在大雨之中把我赶出家门,但又突然把我抱回去大哭。那三个月,我真的很混乱,也很受伤。」
依斐看着翔文,心中有着无限的怜惜。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能禁得起父亲这样反覆无常、忽冷忽热的对待呢?
翔文继续说着:「而后,父亲觉得待在台湾的压力实在太大,于是与母亲协议住到美国换个新环境,一切重新开始。但当时的我,只想来找你。」
「所以你离家出走来找我,还给我了一个熊熊钥匙圈。」
「对,我当时只想跟你在一起,我甚至幻想着,最好姑姑姑丈可以收养我,这样我就可以远离父母:水远跟你在一起。」
依斐笑说:「你现在实现了心愿,住到我们家了。」
翔文低了低头,没有回应依斐的话,只是继续诉说着往事。
「到了美国,前两三个月还好,但后来,又恢复了在台湾的状况。大概是第八个月还是第九个月时,父亲又发作,把我丢出纽约的家,大叫着不想再看到我,并将门锁上。当时我又饿又累,只想坐地铁去市区妈妈的公司找妈妈。但中途,我被一个拐带小孩的黑人绑架,等警察找到我已经是三天后的事。」
依斐看着翔文,不敢相信这种像电影般的情节,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母亲再也不能原谅父亲,诉请法院离婚。于是在律师那里,我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直到今天。」
依斐执起翔文的手,安慰地说:「小舅妈很伟大,保护了你,也照顾你。」
「伟大?」翔文冷笑了起来:「是,她真的很伟大,原先,我也这么认为,觉得一切都是父亲不好。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母亲在美国那一年,因为与父亲一直都有疙瘩,她其实已经另外有情人了,就是当初的那位医生朋友。而如今,她要与这个医生朋友再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