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呜咽的洞箫声自远处隐隐约约的传进耳际。
箫声低徊,悱恻不已。秋无意凝神细听了片刻,神色却浮起了几分柔和笑意。
他有些吃力的坐起身来,随意找了件外衫披在身上,循声走了出去。
清冷的月光照在大片修竹之上,竹枝在风中摇曳不定。卓起扬披着长衫立在竹林间。
幽幽的箫声倏然停顿。
卓起扬放下手中的洞箫,注视着秋无意悄然走近。“怎么不多睡一会?”
秋无意笑了笑,“睡不着,出来走走。”他抬头望望天上,“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月色了。”
卓起扬注视着眼前这张秀气的面容,“你瘦了。”
“是么?”秋无意摸摸自己的脸,“我倒没注意。”
“最近在外面过得不好?”
“……也没有什么不好。最近路途奔波,消瘦自然是免不了的。”
秋无意笑了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神色一正,躬身道,“启禀教主,七沙门之事虽然了结,不过此次前去漠北的另一件任务却……”
“今夜我们不谈这些。”
秋无意愕然的抬起头来。
月色下,卓起扬微笑着伸出手去,将面前的身影整个揽在怀里,低沉的声音中带出隐约笑意,
“今夜的月色很好,不是么?无意。”
秋无意怔了怔,全身放松了下来。他闭上了眼,任凭自己靠在这温暖宽广的胸膛上。
“今夜的月色确实很好……卓大哥。”
※ ※ ※ ※
悠扬的钟声穿破清晨朦胧的薄雾,回荡在山峦之间。
风云顶上,身着苍流教青色服饰的无数教众穿梭来往,却都是行色匆匆,神色肃然。
苍流教分舵遍及大江南北,凡各地分舵主职位以上者,每年五月、十一月的月圆之日,都要来到总坛述职议事。今日是十一月十五,正是苍流教例行议事的日子。
如此大规模的例行议事,秋无意却还是第一次参加。
年幼时不提,自十三岁起,他就在萧家。而半年前的那次例会,又因为苍流教大举攻打武林同盟而取消。
自那次金陵郊外的胜利以来,苍流教势力大盛,苍流教自教主卓起扬以下,无不踌躇满志。
因此,此次例会必定意义非凡。
为了不错过此次议事,秋无意一路换马不换人,在半个月之内,他当真从漠北赶回中原,提前一日到了风云顶。
然而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人虽然到了总坛,但翌日早上,他居然起迟了。
钟声敲响的时候,秋无意才蓦然从梦中惊醒。任他的轻功再好,飞身急掠到议事堂门口的时候,里面早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
秋无意刚向里面走了一步,数十道或熟悉或陌生的视线立刻齐刷刷的射过来。
下个瞬间,站在后面的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属下见过秋左使!”
秋无意微微颌首回礼,眼睛一扫间,那些行礼的人他大半不认识。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清越声音盖过众人的声音,朗朗笑道,“秋左使好大的架子!”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淡黄绸衫的身影施施然自暗处走出来,赫然是教里的护法右使陆浅羽。
只听陆浅羽笑道,“‘满月之晨,齐聚于风云顶’。教主的手谕令下,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各地分舵主都早早赶到这议事堂,却不知身在总舵的秋左使何故迟到耶?”
秋无意瞥了他一眼,还未接口,众人中已经有人将话接了过去,“陆右使说的固然不错,只是未免对秋左使有些苛责了。”
陆浅羽眉头一扬,侧身望去,说话的人却原来是洄风堂堂主戚莫聪。
戚莫聪躬身行了个下属礼,直起身板笑道,“陆右使可能有所不知,不过属下日前和秋左使共同于漠北执行截杀任务,是知道其中辛苦的。说句实话,属下单单从关外赶来总舵就累死了几匹马,而秋左使带着人从中原赶去漠北,随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想必更是辛苦了。这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秋左使劳苦功高,为了我教尽心尽力,陆右使就别再为这区区小事责怪他了。”
身旁几个分舵主纷纷点头称是。
陆浅羽轻摇着折扇,斜斜瞥了秋无意一眼,“秋左使固然劳苦功高,教里的规矩难道就不必遵守了么?”
戚莫聪怔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只听秋无意接口道,“教里的规矩当然是要守的。今日只是无心之失,我亦不想。”
“好个无心之失!”
陆浅羽一拍手,追问道,“连本教半年一度的盛事,秋左使都不放到心里去,却不知秋左使心里放的到底是什么?”
秋无意的嘴角噙起微微冷笑,也不回答,一转身,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径直从陆浅羽面前走开了。
陆浅羽的表情顿时一僵。大堂里的气氛霎时间尴尬起来。
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议事堂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格格的娇笑声,“呵呵……我说浅羽啊,你这个孩子怎么老是和人家怄气哪?”
人随声至,一个婀娜的身影自门口款款走进来,笑道,“浅羽好孩子,快来告诉本长老,这次又是谁欺负你了?”
陆浅羽的脸上登时多了几分尴尬,犹豫了片刻,还是无奈的上前行礼道,“浅羽见过聂长老。”
这个走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苍流教硕果仅存的前代长老,‘千面玉玲珑’聂玉心。
聂玉心对着满堂行礼的人众摆摆手,眼角一瞄之间,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她笑着走到了秋无意的面前,“无意好孩子,你说,是不是你欺负浅羽?”
秋无意怔了怔,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也只能苦笑着行礼。
本来尴尬僵硬的气氛,被聂玉心从中这么搅和,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浅羽心中大有不甘,哼了两声,正想说话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咳。
他心中微惊,倏然住口。
霎时间,大堂之内黑压压众人全部单膝跪下,朗声道,“参见教主!”
卓起扬的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负手缓缓自门外走了进来。
※ ※ ※ ※ ※
风云顶分为东西二峰,苍流教的总舵则设在东峰。
东峰议事堂设了内外二厅,外厅为日常会客议事之用,内厅则专门为了每年两次的例行议事而建,平日里绝不轻易打开。
卓起扬抬手示意之下,早在旁边守候的几名教众合力推开内厅大门,躬身请教主先行。众人随即鱼贯而入。
大厅之内相当宽敞,布置亦不乏雅致,然而秋无意乍一进门,放眼望去,满眼却只见一张长桌。
从大厅一端直直延伸到另一端,宽数丈,长达二十余丈的黑木长桌!
教主专属的座椅,就在这长桌的尽头。
卓起扬大步走过去,首先坐下。稍顷,众人各自落座。
秋无意略微犹豫了一下。他是首次来到这里,一时间竟不知坐哪里好。正迟疑间,只见卓起扬望望他,随手指向身旁最近的那张空座椅,平淡的道,“秋左使,这里坐罢。”
纷乱的大厅内倏的静下来。
凡是能进入这内厅的人,必定是分舵主以上的职位者,入苍流教多年的下属。也因此,众人也都清楚的知道,长桌前的座位按照教内职务高低之分划定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卓起扬指定的那把椅子其实已经空置很久。它的前任主人,正是早已故去的苍流教四大长老之一,屈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