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了我莫门的传承,小侄潜入湍急的河水中不下十来次,天可怜见,终于找到玉八卦了。虽经几番清洗,还是有些泥藻留痕于上,但小侄不敢用力洗刷,怕毁损了它。」
美艳女子有几分感动,终于放下信笺,抬头望向东杨,握住他的手正色道:「东杨,你师父真是收了个忠心的好徒儿,莫家门湮灭许久,也许正要靠像你这样勤恳朴实、心无城府的后辈,才能再发扬光大。你如此拼命地找回了玉八卦,又丝毫不起贪念,千里迢迢地把它送回我这儿,实在是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东杨闻言,耳根泛红,微赧道:「这……这是小侄该做的。」
「你太好了,太好了!老实!」她大力拍着他肩膀。
东杨没发现她语气和动作中的异样,反而被赞得不好意思起来,转移话题道:
「师伯,小侄捞起玉八卦后,多方打听,得知贼人最后无功而返,已率众折归西南。那么,莫师兄与那位小姑娘应该也已平安回来了吧?」
「还……还没。」美艳女子露出春花般的笑靥,笑容跟语气搭不起来。
「还没?」难道又出事了?
「十五他有写信报平安。」她捏紧信纸往背后藏。
「平安就好。」还不回来,难道又跑去哪里玩了?东杨皱眉道:「师伯,莫师兄他真的不太有江湖人的自觉啊,行事欠谨慎,又不明白事情轻重缓急……师伯您别生气,小侄是实话实说……」
「我没有生气。」她摇了摇头,再为东杨倒杯水。「真是辛苦你了。」一反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封信纸一起挥进墙角的字纸篓里。
皱成一团的信纸厚厚一叠,上头歪七扭八的字迹写着:
……师父,大致情形就是如此,我真的没想到胡老爹会包藏祸心,真是好险,是不?我把玉八卦放水流,月怜说妳一定会生气,我拍胸膛跟她打包票,说绝对不会。师父总是毅我「人重于物」,当年师父就为了救我而丢下它了,不是吗?
贺连衣那掌打得虽然很重,但我以为我梃得住,结果才逃出了省境,吹到第一阵寒风,我就倒下去了。月怜没有大呼小叫,她果然很勇敢,对不对?可是啊,她一边安置我、一边找大夫时,脸上一直挂着眼泪。看到她这副模样,我还是觉得我太没用了。我在客栈里躺着,身体一直冷起来,月怜找来的大夫说我受了风寒,我坚称没有,他居然跟我拍桌子。
把那个庸医轰出去之后,住在邻房的一个白眉老和尚探头进来,他一看到我的脸色,就说我阴毒入了内脏,二话不说替我把脉施针、推宫活血,闹了好一阵子。老和尚为我诊治了一天,阴毒尽去后,他告诉我,完全复元得要半年的时间,这半年内不要接触到一点风寒,最好在入冬之前就往南走,愈南边愈好。
师父,这老和尚医术实在高明,人又慈祥和蔼,我决定信他的话,到南方来养病,一方面也躲躲追兵。半年之后,我再带月怜回去见妳,她又乖巧又聪明,妳一定会喜欢她的。还有,关于我的终身大事,我想,到时再当面向妳禀告吧。
祝师父身体康� ∏啻好姥�
弟子 莫十五敬上
注:这封信到师父手上时,不知道那人把玉八卦送回去了没有?师叔派出来的弟子果然功夫了得,那夜他追着小舟的身影比那个自称飞鱼的贺连衣不知快上多少。我这样赞他是平心而论,其实我还满讨厌他的,真的。他从扬州就一路跟着我们,在客店里月怜遇到登徒子,他没有出手解围;胡老爹在路上埋伏要设计我们,他就眼睁睁看我们摔得七荤八素;我们后来被捉到地牢里,也不见他来相救。他的眼睛里大概真的只有玉八卦吧?那就让他慢慢捞好了,那条小河哪里有漩涡、沉积物都会集中在哪处……我想他应该不需要知道吧。
「欸……」美艳师父托腮看着仰杯喝水的东杨。
「怎么了?师伯?」
「没什么……」她伸手刮着玉八卦上的泥苔。「东杨,你入门多久了?」
「五年了,师伯。」
「喔。」五年来想必任劳任怨吧。
美得喷火的眼眸半瞇,盯着不明就里的师侄。
她在心里对师弟吶喊:
「阿宇啊!我们从小互相整到大,如今我教的徒弟跟你教的徒弟一比,你果然还是太嫩了啊!」
尾声
「真舒服啊……」
背靠在微温的石墙上,莫十五瞇着眼吁声叹气。
眼前是一片蒸气弥漫,圆拱形石室里错错落落坐了十来个裸体的男人,每个人脸上都跟莫十五一样,一副老头子在冬天喝热茶的幸福表情。
没练武的男人身体实在没什么好看,还好蒸气很浓。
莫十五拿起自备的手巾抹了抹脸,擦去快要流入眼中的水珠;不一会儿,额上又凝结了新的水珠。
虽说各个大城都会有供众人洗浴的瓮池,不过两人旅行这么些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到这种地方来洗澡。
昨夜他问客栈的小二可否打水到房里净身,小二闻言愕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罪过罪过」,但还是很礼貌的回道:「小店的清水按升计价,客倌。」
清水五升一两的价钱让莫十五双眼瞪成了铜铃,小二跟他对瞪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续道:
「客倌,您要净身,大街上有瓮池,进去一次只要五文钱。」
西北地方水源珍贵,街上的瓮池设计与内地无异,不同的是烧火的大铜锅上头没有水池,而是堆栈着一块块泡过水的石头。整个圆拱形的石室中漫着水蒸气,不需用到多少水,就能让进来的人浑身湿淋淋。
就算外头艳阳高照,洗澡还是洗热的好……莫十五再舒一口长气,这才发现自己在里头坐得久了,有点头晕。
「还是快些擦净出去吧,别让月怜等太久。」
丰富的蒸气在皮肤上结出粒粒水珠,带走了堆积的汗与尘,洗去了身上的泥垢,滑向唇边的汗水也已没有咸味,莫十五彻底洗净了连日来饱尝的风沙和劳苦。
「今天应该就可以到达『那地方』了……」无敌于天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噗噗。
噗噗?莫十五抬头望向邻近的客人,却见对方也正用嫌恶的表情看着自己。
室内十几个袒裎相见的男人用鄙夷的目光逐一互相怀疑,确定没有一个人闻到任何不该出现的怪味之后,正中央又传来跟方才相同的声响。
噗噗。
烧得红红热热的湿石头堆中传出阵阵怪声,白色的蒸气渐渐变成黑色。
噗、噗,笃笃笃笃……
「怎么回事啊?」
「这、这几年常常这样……」不知是谁颤抖的发言。
「喔--」原来是惯例啊。「然后呢?」
「有、有时会爆炸,前年死了两个人……」颤抖的声音已经在门边了。
十几个汤客一起站了起来。
「爆爆爆爆爆炸?」黑烟中传出疑似女子的尖锐嗓音。
「大家快逃命啊--」
「呜哇哇!」
鼓噪声中,街角圆型的石砌建筑里涌出了十几个裸男,有老有少有胖有瘦,身上水珠在艳阳下闪闪发亮,每个人的表情都与街上掩面尖叫的妇女们一样惊恐。
「怎么回事?」听见骚动声,月怜掀开马车车帏,刚好看见这一幕。
街上铺着的白石在赤阳下反射出强光,让过往的行人睁不开眼。
十多个男人光着屁股冲出了瓮池外头,妇女们一边尖叫一边掩面闪避,霎时间,整条街上只剩男人,遗留了满地的菜篮、布匹、手绢……和几只绣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