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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十五抬起双手衣袖,并不意外地看到袖口上有一大片自她脸上「拓印」下来的斑斑点点。

  「麻子是假的?」虽然眼中所见千真万确,他还是开口向她确认。

  月怜点头,伸手剥着脸上残留的「麻子」:「朱袖教我用烛泪和着灯油、煤灰画在脸上的。刚才流了许多眼泪,又被你乱抹一阵,给抹掉了。」

  「这……」乱、乱抹一阵……原来他那么笨拙啊?



  莫十五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心中一阵乱跳。

  「怎么啦?」她被看得有点无措。就算没有了麻子,还不就普普通通一张脸吗?只不过从「吓死人」变成「不太吓人」而已,他干嘛看成这样?

  莫十五只是紧紧盯着她。

  是谁在他耳边打鼓?是谁在他喉里撒沙?是谁捏住他的鼻子?

  没有人?那他怎么觉得耳朵里一片咚咚乱响、喉间沙沙哑哑的说不出话、鼻子像坏掉似的吸不进一点气息?

  「咚咚咚的……好象是心跳声。」那鼻子跟喉咙又是怎么回事?莫十五嗫嚅着,又吞了口口水。「小麻……不对,不能叫小麻姑娘了。」



  她不算非常美丽,真的不算。

  。她不但比不上朱袖、比不上师父,甚至俪人园一半以上的姑娘都胜过她。

  但对莫十五而言,这张干干净净的脸蛋却可爱得让他下知如何是好。

  「我之前就觉得……」他困难地吞咽着。奇怪,口水怎么忽然变那么多?「觉得妳虽然脸上有麻子,也还是很……很可爱,」

  月怜面上一红,低声道:「哪有?」

  对着一脸麻子还能说可爱?他从初见面就是个怪人啊。

  「没想到妳的麻子居然是假的……不行!」他忽然收了恍惚,脸色一正:「妳不能再待在俪人园了!非走不可!明天就走!就这么说定了!」

  他的霸道让她眉头一皱:「明天?为什么?我……我有说好吗?」

  「不好也得好,因为妳长得很危险!」他在屋顶上团团转,看来颇为焦急。「连麻子都是假的,被人知道可不得了,当然是早一日走早一日好啊!」

  什么叫长得很「危险」?她瞪着他,却瞪不退他的决心。

  「不要再瞪了,妳看不出来我很担心吗?」莫十五好无奈,只好说道:「我今天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就担心得冷汗直冒:心口乱跳,妳在俪人园里这么多年,朱袖一定天天为妳担心。」

  一听见这句话,月怜一口气登时噎住,脸上微恼的表情霎时卸了下来,尽数换成了沮丧。

  莫十五有点不忍。但他知道一提朱袖,她会让步。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月怜看了他半晌,站起身子,吐出这句话。

  当她默允了,他大大地咧嘴而笑:「好,先回去。」

  莫十五站了起来,伸手想抱起她,再像刚才来时那样一路踩着屋顶回去,但手指一触到她衣衫时,他的脑袋里忽然映出方才自己抱着她跃出俪人园的情景。

  夜凉如水,怀中倚着自己的身子又小又香又柔软……

  莫十五怪叫一声,紧张兮兮地抽回手。

  「你干嘛?」月怜吓了一跳,见他颓然蹲了下来。

  「我……我忽然觉得手脚无力……」莫十五把一颗大头卡在两膝中间,把红似火烧的脸深深藏起来。「我需要休息一下……」

  「身体不舒服吗?」她差点忘了他风寒初愈。

  「不是,只是……累。我,我休息一下便成了。」

  他的音调有点怪。月怜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觉得夜风有点冷。

  她看着动也不动的他:「你还好吗?」

  「还、还好……」呜,手臂抖个不停。那是他第一次抱女孩子呢,第一次的震撼……真的,好软啊。

  见他短时间内没有要起身的样子,月怜拢了拢裙襬,在离他半尺处坐了下来,好无聊地双手托腮,看着月亮。

  「你住的地方是不是离这儿很远?」半晌,她忽然问道。

  「算是很远,我跟师父住在山西大同城郊,距扬州约四十来日路程。」把迷路的日子扣掉的话。

  「如果我想念朱袖,你真的会带我回来看她吗?」

  霉田然会,妳只要说一声,我一定陪妳来扬州。」

  话语一落,又是长长的一段沉默。

  月影悄悄移动,风儿轻轻拂过,夜愈来愈深,街上早已没有人行声响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月怜再次开口。

  「请说。」莫十五深呼吸,感到心中惊慌渐去,四肢慢慢有了力气。

  「南京在扬州之南,为什么你从北来,会路过南京的上元县?」

  莫十五全身一僵。

  「听……听说那里有菊花盛会,我就顺道过去凑凑热闹了。」

  「那,看到了什么名贵的菊花呢?」月怜状似随意地问。

  「呃……那个……」他左支右绌,找不出话来填塞。

  「嗯?」她在等他回答。

  「有……有……那个……什么什么菊……」

  不行!绝对不能承认他到过上元县是因为……是因为迷路!

  他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上元县了。整座县城挤满了金光闪闪的人,客栈居然没有空房,连土地庙都有人先去占了位子!他只知道自己呕得半死,哪记得什么菊花?

  快想想露宿街头的那晚到底看见了什么鬼菊花?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

  他记得自己睡到半夜,被一只不知道哪儿来的母鸡踩到肚子。

  噢,不、不对……

  原就不甚清醒的脑袋更加慌乱,手脚又开始没劲儿了。

  也因此,莫十五没有发现月怜正把脸撇到另一边偷偷憋笑。

  第五章

  她一定又在哭了。

  莫十五手持缰绳,放马在道上慢慢行走,眼睛虽然看着前方,心思却一直往后方的车篷中飘去。

  都已经快要黄昏了,自从早上离了俪人园,她就一直这般,不是抱着膝头发呆,就是抽抽答答的掉着眼泪。中午拿进车里给她当午膳的包子,现在一定还是连拆都没拆的放在她脚边吧?

  马蹄的答的答,小小的马车微微晃荡着,他几乎可以想象在小小的车篷中,月怜正埋着头闷声哭泣的模样。

  她的确在哭。

  车身摇摇晃晃,震得她粉颊上的泪珠一颗一颗往外弹。

  离开俪人园的前一晚,朱袖拉着她同榻而眠。她几乎没有睡,只是静静地听着朱袖向自己道歉。

  「我没有思索自己是否有能力保护妳,就把妳带离钱府,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虽说是无可奈何,但我那时的决定终究是太轻率了。」

  在钱府里的日子,八年有如一日,月怜记得并不深刻;但与朱袖初遇的那一夜,朱袖爱怜的言语和身上的香气,却是首次撞进她生命中的、唯一的温暖。她多珍惜这份温暖、多感谢朱袖给她的一切……她不明白,为什么朱袖要对她道歉?

  「……而我最对不起妳的,是我的自私和恐惧。」

  朱袖这句话让她大惑不解。

  自私吗?朱袖自私?她救了她,多年来又是那般护着她,怎会自私?

  恐惧呢?她又在恐惧着什么?

  「楼公子不止一次告诉我,说愿意将妳带离俪人园,留在身边照顾抚养,但都被我回绝了。」

  她知道,朱袖和楼观宇多次为她起过争执,她常常端着茶盘站在帘外。因为朱袖不放心,怕她离了她之后,日子过得不好……朱袖一直这么为自己着想,她想起来就好感动、好感谢!

  「其实……」

  窗外有微微的月光透进来,她和朱袖躺得极近,看到她一排整齐的贝齿把下唇咬得有点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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