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鸿熙瞠然看他头也不回的走进屋去,摸摸鼻子,转头对依旧悠闲躺着的影子道,“他哪里变了?个个都是惹祸的主,晒个太阳都能晒出事来,唉……”
自家门前出了命案,纪鸿熙只得唉声叹气的去官府解释事情缘由。
原先有个影子就惹出不少麻烦,自从又多了个秋无意以后,纪大老板隔三差五就得去官府去一趟。闲人居的老板其实半点都不闲。
老板既然不在,闲人居今日只能提前关门打烊了。
又和影子闲话几句,秋无意回了自己房间,向小厮要了一桶热水,然后关好门窗,褪去衣物,全身泡进热腾腾的澡水中。
天气很冷。不消片刻,整个房间就弥漫在氤氲的水汽里。
热水流过开始结痂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麻痒的感觉。渐渐的,无论是紧绷的身体还是心思,都可以在热水包围中完全的放松下来。
冬天沐浴的感觉很好。
透过氤氲的水雾朦胧,秋无意低头看着身上大大小小开始消退的伤痕。修长的手指沿着胸口,肩胛,手臂,一路抚摸下去,皮肤上微微凸起的地方都是新结的伤痂。
被砍中的时候很痛。
不过有时候,痛,却是表示你还活着的最好证据。
有那么一段时间,什么都不理会,什么都不看,神智整天游离,不知道身在何处,不在意下个时辰往哪里去。甚至连被人盯上跟踪都懒得多看一眼。
那种感觉,就叫做心灰意冷罢。
然而,在京郊的桦木林里被仇家围攻,冰冷的刀锋迎上面门的那个瞬间,却还是反射性的拔剑了。
剑柄牢牢握在手心,就在那个牵涉生死的时刻,才突然惊觉自己的想法。
还不想死。
即使是心灰意冷,甚至自暴自弃的放任自己,即使有些事情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却还是不想就这么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毕竟这世上,还有些人,有些事,是他怎么也不能抛开的……
秋无意沉下身子,整个身体都浸在热水之中,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被袭击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桦木林中的光线被头顶枝叶挡得一片漆黑,只能分辨出大致人数位置,脸庞长相却都看不清,武功更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当时猝不及防之下,开始便中了几道暗器刀伤,若不是玄影正好路过,只怕自己当真死无葬身之地……
正沉思的时候,窗户那里传来一声轻响。
秋无意警觉的抬起头,凝气于手,不动声色的注视着那个方向。
紧闭扣好的窗户没有预兆的突然大开,只见一道人影快捷无比的闪过窗前,紧接着“夺”的一声脆响,一支飞镖带着纸条钉在沐浴的大木桶上,尾端犹自颤动不休。
“是谁!”
外面几声大喝同时响起,秋无意松开紧握的拳,从浴桶里起身,伸手去拿旁边挂着的单衣。
就在这时,又听一声巨响,房门被砰然撞开,玄影从外面直冲进来,“无意,你没事——”
声音倏然断住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的呆了片刻,秋无意叹了口气,继续把衣服披在身上的动作,“我没事。”
影子僵了半天,好不容易把眼睛转开,找到句话说出来,“刚才那是什么人,看清楚了么?”
秋无意摇摇头,随意梳了几下湿漉漉的长发扎起来,走过去道,“似乎向西去了。”
“那人是冲着你来的。”影子肯定的道,不由有些担心,几步过去拉住秋无意的手,“你的伤势未愈,这几天一定要小心才好。”
秋无意一笑道,“管他是谁,尽管来无妨。倒是你自己要担心才是。”
影子愣了愣,“我要担心什么?”嘴里说着,眼睛不由顺着秋无意的视线往后看去——
“啊!你不是在官府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你冲进无意房门,还傻愣愣盯着他看个不停的时候。”
看着眼前那两个不甘示弱互相瞪视的人,秋无意轻咳几声,“我还有点事情要办,既然你们都在,那我先出去了。”
刚转过一个弯,身后已经传来隐约的话语声和不大不小的响动声。隔着窗栏,眼角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身影已经缠在了一起。
——纪鸿熙纪大老板吃醋了。
回过头来继续不紧不慢的往外走,秋无意眼中已有笑意。
玄影,有他在你身边,应该比我更合适罢。
看看左右再无别人,他低下头去,摊开手掌,小心的把纸条从飞镖上取下展开―――
“今夜子时。城西郊外三阳庙。教主有托,要事相见。”
微微扬起的嘴角忽然一滞。浅淡的笑容如风过水面,无声无息的散去。
视线落到纸张下面的落款符号时,手指不由收紧了。
“怎么会派他来……”
※ ※ ※ ※
临近半夜了。
京城日间的繁华逐渐散去,长街小巷恢复了难得的静谧,只余下三五阑珊灯火,街上大醉的寻欢客踉跄相扶回家。
秋无意穿过明暗不定的大街,慢慢的向城西而去。
夜风很冷,随着夜风飘来的脂粉香气和欢笑声渐渐淡了,只剩下无边寂寞,笼罩在漆黑夜色中。
夜色深沉,却映得他的眼睛更亮。
人尚未靠近三阳庙,他已听见几声不寻常的响动声。
兵刃交接的清脆声响,刀砍入皮肉的痛呼,衣袂闪动带起的风声,在宁静的夜中成倍放大的传入耳中。
再走三五步,秋无意已确定打斗地点,足尖轻点,人影如烟一掠而去,侧身于夜色遮掩中,不动声色的望去——
五个黑衣打扮的人围在周围,似乎摆开了某种阵势,牢牢困住当中一个黄衫人,剑气纷繁如割,攻势凌厉。
淡淡的星光映出被围攻之人的脸来,秋无意暗自点点头。
果然是陆浅羽。
也是约他今夜前来此地之人。
放眼望去,陆浅羽身上受了几道不轻不重的伤,不过他的对手也讨不了多少好去,地上躺了两具黑衣尸体。某种微妙的平衡在激烈的争斗中维持着,双方的攻守陷入僵局,竟似乎谁也不能打破。
一滴滴的汗水从陆浅羽的额头落下来。以一敌五,无论是武功还是心力,都是极为吃力的事情。
秋无意沉吟了片刻,从阴影中走出来,和争斗中的每个人打了个照面。
只一眼间,正对面的那个黑衣人眼睛猛然睁大,手上挥刀微微一滞。
要的就是这个瞬间!
刹那间,陆浅羽手中折扇光影暴闪!只听一声惨呼声响起,对面的那人喉咙鲜血喷出,倒了下去。
压力骤然减小,陆浅羽精神大振,手中折扇闪出重重光影,此消彼长,情势瞬时逆转!
秋无意站着看了一阵,左右找了处干净的所在,悠悠闲闲的坐了下去继续看。
冗长的争斗变得激烈,几声极快的武器对撞声后,陆浅羽那把折扇的扇骨突然迅捷无比的激飞出去,对面那人猝不及防,被铁制扇骨直插入胸膛,惨呼着倒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他身侧与背后的三人同时发难,几把钢刀迎头劈下!
陆浅羽咬牙,手中折扇平托,空着的那只手一圈一叠,直奔他而去的那几把钢刀居然像着了魔似的硬生生半路转向,巨大的碰撞声中砍在了一起!
那几个黑衣人骤然大惊,嘶哑的声音齐声惊呼,“冷月心法!”
秋无意神色微变,咬着唇移开了眼睛。
只片刻间,鲜血如雨四溅,尸体沉重倒下。空地上站着的,只剩下陆浅羽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