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初阳默默伸出手掌,手中有个香囊。
那个香囊的布料质地上乘,做工却委实低劣,边缘线歪歪斜斜,犬牙交错。
如此一个奇形怪状的香囊,纪鸿熙却认得。不仅认得,而且熟悉的很。
因为这是他自己亲手绣的东西。
除夕那夜他和秋无意两人饮酒射覆,旁观众人起哄,输的人要绣一个香囊作为赌注。当时纪鸿熙已经喝的半醉,居然稀里胡涂的答应了。结果这个香囊就是纪鸿熙心不甘情不愿输给秋无意的赌注。
现在,香囊上多了一道贯穿的薄薄割痕。
萧初阳注视着秋无意昏迷中的苍白容颜,“若非无意正好把这个香囊挂在身上消了半分剑势,只怕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纪鸿熙紧攥住香囊冷冷一笑,眼神却是锐利如刀。“我是生意人,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今天我们亏了,所以我们要赚回来是不是?”
萧初阳神色清冷,“既然有人盯上了武林同盟,我们自然奉陪到底。这笔帐不仅要赚回来,而且要他们多搭一点。”
萧初阳的脾气向来很好。然而脾气很好的人生起气来,却比一般人可怕百倍。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萧盟主已经动了真怒。
“无意一时还不得醒,我们出去商议。”
萧初阳小心的掖了掖被角,拉起抽噎着不肯走的萧雪儿,和其余在场众人退出房外,只留下了秋无意的贴身侍女湖儿守在床边。
半夜时分,夜深人寂。
应该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秋无意,却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伤确实很重,但他的内力本就比别人知道的要高一些,醒的自然也比别人预料的早一点。
此刻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湖儿躺在床榻边的睡椅上打着瞌睡。而秋无意却对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悠悠道,“你下手还真是狠。”
湖儿还是闭着眼睛,可是她却笑了。
原本只是清秀的容颜,在一笑之下,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人味道。
她姿势很不雅的伸了个懒腰,懒洋洋从睡椅上坐起来,“秋大公子这一觉睡的可好?”
听她的语气里,哪有半分为仆的恭敬?
更要命的是,从湖儿口中吐出的声音虽然很好听,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嗓音。
天下人只怕谁也想不到,在江湖上肆行无忌的王牌杀手影子,居然正大光明的住在武林同盟的烟雨楼里,做了无意公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
难怪众多仇家翻遍武林也找不到他。
秋无意叹气,“你这一剑若是再深一点,我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影子笑道,“若不如此,你又怎么取信于人呢? 难得你施苦肉计时想到我,我可是小心谨慎,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只怕是难得有机会可以白白扎我一剑,你自然是乐得放手大干了。”
“你怎么这样说。”影子叹道,你我交情匪浅,此次逼不得已伤了你,我心里实在是痛苦不堪啊。只是……”
他俯身坐在床榻边,笑的有点诡异。
“只是我一想到如果你伤的几个月起不了身,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日夜陪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也只有忍痛下手了。”
见秋无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影子心中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
他叹道,“这些年来,你的心思都在教主那里,竟没有留意过我喜欢你么?”
秋无意一怔,见他说的认真,不由垂下眼睫,暗自皱眉。
影子性子偏激,一向喜欢找人麻烦,整个苍流教中除了教主他不敢惹,其它人不知得罪了多少。后来遇到了秋无意,两个人针尖麦芒斗了一阵,反倒惺惺相惜,结为知己。这两年行走江湖,二人在暗处委实帮彼此解决了不少麻烦。
只是没想到影子居然喜欢他。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却都没有想到这段感情是如何的惊世骇俗,不合伦常。
不过这倒也不奇怪。苍流教中多的是狂放不羁,只凭个人好恶行事之人。耳濡目染之下,这两人虽然平时一个冷静淡漠,一个肆行妄为,一旦执着起来,却是相同脾气。
秋无意正在思忖应对,突然感觉到影子悄然欺近身旁。一惊之下,他身体微动,顿时牵动了伤口,痛的他倒抽口冷气。
影子按住了他的手,低声警告,“别乱动。”
秋无意抬起眼来,却见影子不知何时已经除下了人皮面具,露出那张倾国绝伦,令所有初见之人惊叹不已的秀美容颜来。
动弹不得之下,秋无意眼睁睁的看着他靠近,然后他的双唇轻轻贴上来。
半晌,影子方心满意足的退开,只留下他在床榻上气的暗自咬牙。
影子心情大好,突然啊了一声,笑吟吟的道,“对了,我去烧水给你拭身。”
秋无意顿时眼皮一跳。
影子却只顾带上面具又变成湖儿,哼着小曲,袅袅婷婷走了出去。
想起影子方才说的“日夜陪伴”,“好好照顾”,秋无意苦笑一声。
做套做得多了,这下连自己也圈了进去。
他静静闭上眼,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
第二章
金华薛家世代悬壶,凡是学成出师行走江湖的,均有神医之称。这次烟雨楼专门请来的,便是薛家当代名气最响的薛穆言薛神医。
神医妙手辅以萧盟主深厚内力,第二天傍晚时分,喜讯传来,秋无意醒了。
萧雪儿自早上辰时起就跑来九宵阁不肯走,到下午乏了,就趴在床头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醒来一抬头,就看见秋无意的双眸似两汪深水,微微含笑的看着她。
萧雪儿当即就喜的跳起来,欣喜若狂的跑去厨房端她仔细熬了几天的汤药。不料等她辛辛苦苦的捧着浓黑的一碗药汁回来时,秋无意已经又沉沉睡去了。
当时在场的纪鸿熙如此评论道,“无意睡着了实在是万幸。若是喝下这碗玩意儿,只怕立刻生而复死,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
当然,勇捋虎须的后果便是,潇洒倜傥的纪大老板向来引以为傲的脸部被江湖上极为出名的一对粉拳亲切问候了几下。一片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
随后三日,纪鸿熙躲在自己房里揽镜唉叹,足不出户。
又过了些时日,已是二月。春风乍起,吹绿江南两岸杨柳。
在精心调养之下,不过大半个月,病人就已能坐起,与众人谈笑晏晏。
最令烟雨楼众啧啧称奇的是,一向对萧雪儿冷冷淡淡,不假辞色的秋无意,重伤之后,居然对她神色温柔起来。众人只道是萧雪儿衣不解带悉心照料之下,终于令坚冰消融,顽石点头。除去性子不提,两人坐在一起时,倒真的是一对金童玉女。
萧雪儿大受鼓舞之下,更是每日必去九宵阁,由旭日初升直坐到夜阑人静,九头牛也拖不走。
每到就寝时分,若是萧初阳亲自来把人带走倒也罢了,萧初阳若是没空,便只苦了纪鸿熙,每次都被红衣小魔女气恼中暗施掐肉神功,两条胳膊上一片青紫。
至于其它人,根本不敢来惹这位姑奶奶。
这日半夜,见萧雪儿和纪鸿熙打打闹闹的去远了,一直乖巧侍立的湖儿细心的插好门闩,拉下窗幕,慢慢走回来床边站定,突然冷笑一声,“朱雀仙子?明明是只吵个不停的麻雀,亏你这些日子为了避我,居然也忍的下去。”
他的唇边挂起嘲讽,“连我都嫌吵了,你向来喜静,成天和那个唧唧喳喳的小丫头在一起的感觉很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