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有人发现前日贴出的血书榜文全部换过,新榜文上写道,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二日之后
鸡犬不留”
天明之后,许知府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不明。前日负责察访的百余名官差暗探一夜之间全数倒毙路边,尸首周身血液俱被抽干,竟是被取去写了榜文。
消息传开,全城大哗。
当日,武林同盟众位弟子接萧初阳盟主之令,通告官府,协力疏散全城民众。
二日之内,金陵百姓扶老携幼,撤民逾十万,城几半空。
第三日掌灯时分,盟众陆续回到烟雨楼中,百余人黑压压一片,静静的聚集在中庭。
在他们面前,萧初阳身着湖蓝色深衣,默然贮立。
视线一一扫过眼前众人,他缓缓道,“我再说一遍,自明日起,伤亡再所难免。诸位都是有家有室之人,若是心有牵挂也是正常之事。目前撤出金陵还不晚,想退出者便在今晚离去罢,我不怪你。”
众人沉默半晌,一崆峒弟子咬牙道,“即便退出,又能退去哪里?魔教贼子野心勃勃,今日若武林同盟落入魔教之手,又怎知他日我正道各门派不会同样步其后尘!”
一青城弟子大声道,“萧盟主不必再多说,我们已存了必死之心,即使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与魔教拼个鱼死网破!”
此话一出,群情悲愤,诸人俱是满脸愤恨之色。
就在此时,只听有个声音远远大笑道,“说得好!”在此非常时分,烟雨楼的大门口竟走进一行数十人来。
来人渐进,诸人看过去,脸色不由大喜。
枫叶山庄,金陵纪家。
为首的老者正是现任纪家家主,纪少冬。
纪少冬大笑着走进来,扶住行礼的萧初阳笑道,“初阳,既有如此难得的抗魔盛事,又怎能少了你纪世伯?”
他眼睛四扫,脸色却是一沉,“鸿熙这个混帐怎么不在?如此紧急情形下他竟然也敢偷跑么?”
萧初阳笑了笑,不好说纪鸿熙确实是许久之前便偷跑了,只得托词道,“鸿熙他另有任务在身。”
纪少冬这才释然,转问道,“现在情势如何?”
萧初阳沉吟道,“这两日百姓四散,魔教倒也没有阻拦,因此小侄便派人混在百姓中查探了一番。”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魔教想必是策划许久了,此次居然倾巢而出,于距金陵城三里、五里、十里处设下了三处明伏,其间又设下暗伏四处,大批一流高手于此七处坐镇,不管出城百姓,只拦入城之武林人士。仅这两日之间,他们便杀了数十位听到风声,欲入城助拳的江湖豪杰。”
纪少冬冷笑道,“如此鬼鬼祟祟,半路劫杀,果然是这些魔道中人的作风!”
萧初阳叹息道,“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在近日内却是要孤军作战了。”
秋无意想了想,接口道,“为何不干脆舍弃烟雨楼,同盟人众于今日夜间趁乱撤出此地,然后再作计较?”
纪少冬皱起了眉,“无意,此举万万不可!”
他转身大声对众人道,“烟雨楼这个庄院纵然可以舍弃,但武林同盟的名号是天下白道正义的象征,二十年来,无数的先人牺牲了性命,付出无数代价才维持住这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响亮名声。今日老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能让武林同盟二十年来建起的名头轻易堕在金陵!”
说至后来,纪少冬心绪激动难平,他忽然举起右拳,大声道,“老夫誓与同盟共存亡!”
方才慷慨陈词的青城弟子李建凭闻言,心中彭湃激荡不已。他立刻跟着举起右拳,跟着大声道,“誓与同盟共存亡!”说话间,双目中竟然泪光隐隐。
片刻沉默之后,百余名武林同盟盟众,加上数十名枫叶山庄中人,缓缓举起右手。众人齐声道,
“我等誓与同盟共存亡!”
低沉悲怆的话语震耳回荡在空气四周,久久不散,顿时激起一片惊鸿,扑楞楞的四处飞起,越过天际。
众人眼中,亦多了几分悲壮。
秋无意站在萧初阳身侧,默然看着众人立下生死誓言。
眼前的情景感人肺腑,然而他看了却只想冷笑。
有些事外人虽不明白,他在烟雨楼中数年,却是清楚的很。
武林同盟所辖人众虽然都是自各大门派中挑选而来,由同盟指派任务,但白道门派同时均各自为政,本派倚重的高手平日均是留在门派之中,绝不会常驻在同盟那里。
真正常驻于武林同盟的高手,在秋无意眼中看来,也只有两个人,萧初阳和他自己。
如今白道的顶尖高手尚在各大门派处,分布于天涯海角,金陵城中除了萧初阳和纪少冬再无他人,反倒是苍流教倾巢而出,一流高手尽聚于城外。如此不利之下,他们居然也敢留下来,莫非竟想要让苍流教来个瓮中捉鳖,赶尽杀绝么?
嘲讽之色自秋无意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暗自冷笑道,“共存亡?只怕是有亡无存罢!纪少冬枉自活了一把年纪,却是个只会教唆人送死的疯子;难道萧初阳到了关键时刻,竟也是个疯子不成?”
他不由抬眼看了眼萧初阳。
一望之下,只见萧初阳默然立在原处,望着眼前众人群情激愤,却是有些心神恍惚,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秋无意的心中升起警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方不露痕迹的转过了视线。
※ ※ ※ ※ ※
子夜过后,三日已满。
烟雨楼上下一夜无眠。
于翌日清晨,第一个发现异状的,居然是烟雨楼的厨子。
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奇怪,厨子向来是最早出门采买物品的人。昨日晚间吴厨子跑遍全城也未能凑齐萧盟主吩咐的一个月储备食粮,所以今日他起了个大早,想去再采买一番。
然而刚打开门,他就发现了一片粉红色。
距大门三十步开外的地方,原本是铺好的青石板路。然而现在路已经完全笼罩在一层粉红色的浓雾中。
于是吴厨子回去提了只鸡来,把它丢进了那篇粉红色的雾中去,睁大眼睛看着。
在吴厨子的注视中,那只鸡突然剧烈挣扎了一下。只一下而已。
下一刻,那只活生生的鸡就软了下去,好像全身支撑的骨头突然被抽掉的一根不剩。
再下刻,那只鸡身上的毛一片片掉下来,皮一点点发黑,变成一团软倒在那里,看起来竟好像真的成了一堆烂泥。
吴厨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倒坐在门坎上,双腿哆嗦的站不起来。
他再回头,发现萧盟主与无意公子已经站在身后。
他的惊呼声已经惊动了全楼的人。
秋无意看了看那片粉红色,又看看那堆黑色看不出原状的东西,叹了口气,“好厉害的毒。”
正感慨间,忽然刮起一阵风。各人担心毒雾吹过来,不由齐齐退了一步。不料定睛望去,那粉红色的雾气在风中竟是丝毫不散,依旧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三十步开外的地方。
萧初阳皱眉。他生平见过的毒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
此时,身边忽然又传来了低低的惊呼声。萧初阳心中有些不满,转过去责备的看了一眼。
不料这眼看过去,他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发出惊呼之人,居然是那个整个烟雨楼中最年长、最沉稳,同时也被盟众私下评为楼中最沉默寡言的‘冷面青松’葛劲松。
葛劲松身为烟雨楼的护卫总领,同时亦是华山派掌门郑远行的师弟,若是论起白道各派连枝的辈份来,还是萧初阳的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