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看了那封信,雷利还是第一次正眼看她。他不客气地说:"我什么时候要求你当继母或家教了?"
这场别别扭扭的谈话总算结束了。
二十五分钟后,他们的车离开公路,上了一条辅路,顺着辅路爬上一个陡坡。坡上坐落着一座砖瓦结构的住宅。莫丹把车停在半圆形的车道上,关了发动机。她吃惊地想,建造这样一栋粗俗丑陋的住宅得花多少钱哪。房子的砖是铁灰色的,整个设计矫揉造作,院子布局死死板板,缺乏生气。莫丹向来讨厌把灌木修剪得整整齐齐。"好了,我们到了。"
"养孩子的事我可能不懂,但我至少知道,这地方简直像监狱,哪像七岁孩子呆的地方?"雷利说。
窗框全是黑色的,"我不喜欢这儿。"莫丹打了个冷战说。
雷利扫了她一眼,打开车门,说:"来吧。"
来这儿的路上,莫丹本来打定主意呆在车里不下去。可事到临头,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让雷利一个人进去的。她随他下了车,庆幸自己穿着新衣服和新鞋。他们穿过一排粗壮的紫杉树走到门前,雷利上前按响了门铃。这扇门像通往银行保险库的大门。
来开门的男仆长得活像保险箱,只可惜是个空的,莫丹想,锁得挺严实,里面却一无所有。雷利一本正经地说了声:"早安。"
"早安,先生。"
"我叫雷利·汉拉恩,来看望我的女儿詹妮。请问你叫什么?"
男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叫斯尼德,先生,跟我来,我去叫斯莱特先生。"
显然,他是指这所住宅的继承人、贝丝的哥哥了,莫丹暗想。他们被领进一间起居室。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见房子本身,也可以看见远处的公路和秋季山谷里红橙黄绿的花草树木。房间的主色调是奶油色,中间摆着一套软皮低靠背椅。屋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很上档次,可是莫丹却一件也看不上眼。灰砖砌成的壁炉里,整齐地码着一堆劈柴,雷利笔直地站在壁炉旁,像个严阵以待的士兵。
"是汉拉恩先生吗?"传来一个男人热情的嗓音。"欢迎欢迎,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我是贝丝的哥哥,叫劳伦斯·斯莱特。"他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莫丹。"没想到您已经结婚了。"
劳伦斯,这名字像一粒子弹穿过莫丹的胸膛。"劳伦斯会付我们酬金,一大笔酬金。"她想起在灌木丛中霍华德对德兹说的这句话。她看见雷利转身面对劳伦斯,全身充满警觉,就像一只老虎看见了自己的捕猎对象。她和雷利之间吵归吵,但逢这种场合,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雷利一边。"我没结婚,"雷利平静地说。"这是我的朋友莫丹·卡西迪小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是劳伦斯?"
劳伦斯·斯莱特脸上挤满笑容,"鄙人就是,鄙人就是。说起来我们现在也算是一家人了,不是吗?有话好说,不用客气。"
雷利故意跛着腿走过去和劳伦斯握了握手。劳伦斯·斯莱特个头和雷利差不多,面色死灰,头发和睫毛的颜色棕不棕,黄不黄,眼珠浅灰,看上去像个吊死鬼,似乎整天缩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雷利站得离他很近,从容地说:"下次再雇杀手时,应该多嘱咐他们几句。不幸的是,他们乱提你的名字,恰巧被卡西迪小姐听见了。不明智,劳伦斯,你真是太不明智了。当然,也算我福大命大,碰上霍华德那么臭的枪法,和德兹那么个缺心眼的蠢蛋。"
劳伦斯捏紧又粗又短的拳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雷利没理他,继续说:"不幸中的万幸,卡西迪小姐找到我并救了我,使我大难不死,否则我失血过多,再加上脱水早横尸荒野了。"他笑了,那笑容使莫丹觉得后背发麻。"我要是在来这儿的路上,知道贝丝遗嘱的内容,就会提防你这手。假如我见到詹妮之前遇到不幸--像这种杀身之祸,贝丝的全部遗产就会落到你一人手中,是吗?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啊!"
劳伦斯的脸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不健康的红晕。他张口结舌地说:"你怎么敢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告你造谣中伤。"
"不,劳伦斯,你又错了,"雷利不慌不忙地说,"该给律师打电话的是我,我要通知我的律师立一个新遗嘱。实话告诉你,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警方首先要追查你,然后让抚养我长大的修女们继续抚养詹妮。当然,那笔遗产就只能由她们来继承。"他冷笑了一声,"我相信你我都是明白人。"
劳伦斯脸上掠过一丝狡诈。"我想你们一定很想见詹妮,"他干笑了一声,"真是的,我干吗不把她叫来?你们不是想把她接走吗?"
雷利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别急,劳伦斯。卡西迪小姐想先给贝丝的律师阿瑟顿先生打个电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他提个醒,如果近几天或近几个小时内我被人暗算,就找你小子算账、"他瞥了莫丹一眼,"莫丹,电话就在那边。"
劳伦斯声嘶力竭地说:"不行,我不允许--"
"你给我住口!"雷利厉声说。
莫丹打了电话,威尔,阿瑟顿似乎对她的提醒丝毫没感到意外。莫丹还加了几句,"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您能否到我们住的饭店来一趟,雷利先生要起草一份遗嘱……最好五点钟左右。谢谢您了。"
雷利对她赞赏地笑了笑:"我说过嘛,联邦调查局应该雇你。"然后转身抓住劳伦斯的衣领,平静地说:"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狗脸。仆人会带我们去见詹妮。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忘了自己是个有教养的人,应该依法惩治邪恶。我不喜欢别人往我腿上打黑枪,把我扔下等死。我讨厌玩这套阴险的把戏。懂吗,劳伦斯。"
雷利松开手。劳伦斯两眼发呆,像个过街老鼠似的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雷利走到门外叫斯尼德。
斯尼德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先生,有何吩咐?"
"请带我们去见詹妮小姐。"
"这边走,小姐,先生。"
莫丹跟着两个男人,上了楼梯,她的心怦怦直跳,好像不是一步步走上来,而是从坡下一路跑上来的。
第九章
楼梯是大理石的。空荡荡的大厅里挂着一幅丑陋的木制艺术画,让莫丹想起被掏空内脏的鸡。斯尼德领他们进了一条走廊,莫丹的鞋跟在抛光的橡木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他们来到最里面的门口,斯尼德敲了敲门,"詹妮小姐,有人找你。"
走廊里冷冷清清的,莫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再看雷利--像一个走向断头台的人。莫丹很想上前挽起他的手臂,给他点安慰和支持,但又担心会使詹妮产生错觉,以为他们是夫妻,莫丹是她未来的继母。她想了想还是没那么做。
门开了,詹妮·斯莱特非常有礼貌地说:"你们好。"
她长得很单薄,面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头棕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身穿粉红色套裙,裙褶烫得平平展展。惟有她那双眼睛叫莫丹看了怦然心动。那双湛蓝湛蓝的眼睛几乎和雷利的一模一样。现在她眼帘低垂,目光停留在雷利的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