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不说假,当年粉扑扑的水灵娃儿如今长成了年方十五的翩翩少年,非旦没长出个大大喉结子和长须胡子,就连个头也仍是娇小玲珑,肌肤吹弹可破,几乎掐得出水来,实不像一般的少年子弟,那生得满头乌黑亮丽的青丝亦在奕歆的恩准下,没剃个二分光顶扎长辨,仅用条麻绳布条盘起,两颊长鬓衬得鸭蛋脸儿上的柳眉杏眼一瞥一瞄,谁能敢说尤胜者。
“鬼灵精,别打诳了。”湘兰将手中的琵琶摆定,撑着两手,慢慢腾起站稳身子,随一挥手、动一动,流行间就是那么妩媚迷人。
见他缓缓起身,毓祺乐得蹬下两根腿膀子,拍手催叫:“湘兰哥哥快唱嘛!人家等不及了,今天非掏尽耳根子,听他个够。”
这小萝卜…湘兰睨了一眼欢心鼓舞的毓祺,旋及转回身,首先吊了吊嗓,这才轻启朱唇,唱出了这折子开头的第一曲:
‘径曲梦回人杳,深闺佩冷魂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一点幽情动早;怕待寻芳迷翠蝶,倦起临妆听伯劳;春归红袖招……’
合着《破齐阵》,自喉头发出嘹亮的声嗓,唱起来缠绵柔媚,直是道出了杜丽娘的盼、幻、娇、魅,仿若真见着活脱脱的美人正倚在花亭间,持着笔墨,一笔一笔地勾勒出思中人。瞳眸流转间,和着笑里的生命凄凉稠怅,皆皆历历在目,喜中带悲、悲中掺情,叫人目光是移不开,忘不了啊!
毓祺全然听傻了,就坐在石凳上一动也不动的,一折唱毕,竟忘了拍掌叫好,黑溜溜的大眼直凝视着湘兰那抹如梦似幻的身子,浑像个木头雕刻的人偶。
“毓祺?”湘兰担心地唤了声,这好好一个小猴子,怎么突然呆了?两只眼睛还直瞪着他看。
“湘兰哥哥,你唱、唱…得……太好了!”恍然惊醒,毓祺有如刚从五里雾探出头,说起话来支吾不清,似乎三魂七魄还留了两魂在方才的梦境里。
“你没事吧,怎恍恍惚惚的?”拿着巾绢,湘兰赶忙替发懵的毓祺擦擦脸,好让他清醒些。
香气一噗,闻着湘兰身上特有的薰香,毓祺这才真正地回过神,小脑袋直直往上仰,向着湘兰叫道:“完了、完了,我的魂准叫湘兰哥哥唱的曲儿给勾去了,都怪湘兰哥哥唱得太好啦!”嘟起嘴,像喜鹊般啁啾着,好似是湘兰害他发怔失神的。
这小子,又揽在他身上,这是他的错么?湘兰玩笑性地拧了拧毓祺细嫩的脸蛋,失笑道:“你唷,又犯浑了。”
“哪儿的事?人家是说真的。”毓祺边说边笑,就扭着身子扑进湘兰的怀里,冷不胜防地,叫本质纤弱的湘兰向后趔退了好几步,差点儿给这六岁小童撞落地,好在后头还有个石桌撑着,才免于摔地之灾。
“啪啪啪!”
蓦地,三声鼓掌响于拱门后,引起两人的注意,惹得一大一小慌忙伸头看去。
“没错!湘兰,你这曲儿确是唱得好,比起京师名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未到声先到,低沉磁性的嗓音一出,草丛隐没的小径便出现了身着坎肩外挂,腰间系着翡翠环扣,头戴青玉貂帽的端亲王,看上去就是威风凛凛,一副神圣不可侵犯。
“爷……湘兰给爷请安。”见着奕歆,湘兰知礼地赶忙下跪示礼。
捉着湘兰衣裳的毓祺瞧着了阿玛,立刻止住了笑,不禁在心底暗暗喊糟,默默隐身在后,希冀阿玛霎时眼偏,没见着他。
“免礼,起身。湘兰,你真是不简单,训得咱家那头小猴崽子奇乖无比,或许交给你调教比那外请的夫子还好些。”奕歆弯身扶起湘兰,凑趣地打笑道。
粉扑的脸颊像是染上两朵彩霞,湘兰被奕歆这番有意无意的玩笑给窘了,羞涩地低下头,说道:“蒙爷过奖,湘兰只懂得弹些琴、唱点儿小曲罢了,和着教人圣贤的夫子怎可相比。”他仅是个小厮,这么说岂不折煞他了。
“哈哈,好说、好说,湘兰你这性子还是没变,随说上一两句就红着脸、垂下头,连眼睛都不敢瞧着本王了。”奕歆笑眯眯地说道,看见湘兰那副模样,他就是忍不住想逗逗他,七年前那个粉扑扑的小湘兰似乎还活生生地印在他脑海里,那副天真叫他怎舍得抹去。
故意火上加油,这会儿湘兰的脸是更红了。
“爷……”仅不满似的喊了声,可还是没敢逾举。
知是羞了,奕歆也不好再窘他,若再这么下去,只要地上有个洞,他肯定一溜烟给钻得不见人影儿。
目光微微一扫,便直停在湘兰身后的那抹影子,若有意无义地笑道:“好,不损你…毓祺,别躲了,别以为你躲在湘兰后方阿玛就不敢杖你。”
笑声突转厉语,吓得毓祺是跳了起来,有如惊弓之鸟,他缓缓探露出小脸,呐呐地喊了声:“阿玛……”
眉一扬、声一沉,奕歆正色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须点头或摇头。你是不是又把夫子置之不理跑出来玩?”
见是逃不过了,毓祺只好据实地点点头,一双小手是紧捉着湘兰的下摆,好似求得庇护一般。
“之后又缠着湘兰唱曲儿,陪你同着嘻闹?”奕歆沉脸再问,对着湘兰的慈眉善目在小小的毓祺看来是和修罗没啥不同。
紧皱着脸,又是一个点头,低垂的小眼不时偷觑着自己的阿玛,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呜…这次他铁定是躲不过了,反正头一伸、一缩都是要受罚的,不如早早了事。毓祺咬着唇,张着灵活的大眼,可怜兮兮地喊求着:“阿玛,别杖我,我知错了。”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毓祺干脆攀黏在湘兰的后头,死命抱住右腿,任人想扳都扳不开。
瞧,这不就摆明着他这个阿玛比那洪水猛兽还可怕吓人么?奕歆无奈地摇摇头,毓祺这孩子直叫人给惯坏了。
湘兰失笑的看着毓祺耍赖的行径,轻轻拍抚他,便朝着奕歆挤眉弄眼的,示意留个机会给孩子,别总是杖着他。
两人无声地交流好一会儿,奕歆对这淘气的孩子实在没法子,只好勉强应了湘兰的请求。
他也知晓老拿藤木杖刑孩子不是办法,可天性顽皮不教不行啊!奕歆暗自叹息着,便缓了缓面孔,转而朝向仍藏着小脸的娃儿道:“毓祺,要阿玛不杖你也成。你就背上一首唐诗给阿玛听听,行了,就不杖你。”
巴不得就听着这话儿,毓祺怯生生地露出脸蛋,狐疑地问着:“真…的?任何一首都行?”
“行,只要你一字不漏的背诵出口都可。”奕歆看了密缩的毓祺一眼,认哉似地许了。
听得阿玛亲口允诺,毓祺仿若变了个人似的,两眼发出精光,立即从湘兰后头跳了出来,挺挺地站着,顺口就吟出:“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诵毕,他立即笑嘻嘻直问:“阿玛,行了么?”
既阿玛说任何一首都可,那他就背首最简单的,还怕过不了么?呵呵,他真是太聪明了,毓祺不禁在心暗地窃笑着自己的伶俐,颇为得意。
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当阿玛的,还不了自个儿孩儿的心思吗?!奕歆一张俊脸是更沉、更黑了,可碍于脱口的承诺,又不得不说道:“还行,算你这猴崽子好运,可仅有这次、下不为例,若不是看在你湘兰哥哥的份上,你早去脱了一层皮了。还不快念书去,晚膳过后阿玛再考你一考。”就这么放过他,岂不太纵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