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不多已经一脚跨入了餐厅,然后就到厨房了,却又忽然停下来,朝阿尔伯特·惠普尔的椅子旁边那张桌子上瞅了一眼,该死,那信怎么没有了?那个帮着干活儿的小姑娘——叫什么,特比莎?——一直都没在,所以不可能是她拿走了信。蒂姆琢磨着,认为还是特比莎拿走了信,以便让埃玛琳婶婶相信是阿尔伯特来过,取走了信。
如果不是特比莎,那就只有埃玛琳婶婶自己了。她写了信,放在外面等阿尔伯特看,然后她再把信收集起来,告诉自己阿尔伯特在夜间已经来过,读过了信。她大概有几十封这样的信,都塞在一个盒子里,放在什么地方。
是的,这才合乎情理和感觉,悲哀的感觉,然而也不过是一种感觉。
因为不可能有其他的解释,怎么可能呢?他注意到盛放阿尔伯特·惠普尔那些散烟草的罐子的盖有些翘,就决定把它修直。有意思,罐子里都是新鲜的烟草,整整半罐呢,为什么埃玛琳要一直保存这些烟草,为什么呢?接着,他竟发现那飘散的烟草香味儿似乎就像刚刚有人在屋里抽过烟。
这可不只是愚蠢了,简直就是怪异,“或许埃玛琳婶婶又有了一个秘密情人。”他一边这么对自己说,一边就似乎听到了寂静的屋中有生人的声音。不过他不相信自己刚才的话,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想法。
一脚踏进厨房,他就立刻被眼前的一片热腾腾的蒸气笼罩住了,这里多暖和啊!虽然电还没有来,暖气也没有,这里真舒服,莫莉正背对着他,弯腰在一个大个儿的白磁砖铺就的煤气烤炉边打开炉门,把一托盘点心坯码放到架子上。
她穿一件非常大的、带有褶边的白色围裙,正转身和埃玛琳婶婶说些什么,她的脸颊红红的,浮现出一种单纯的快乐——还沾着些白面粉。“这是最后一个了,埃玛琳婶婶,
蒂姆喜欢吃巧克力馅儿的点心,要我说啊,男人光靠吃小天使甜点心和心形大蛋糕切下来的小块儿是吃不饱的,对吗?”
埃玛琳婶婶正在一个白色的木凳上休息,那凳子高而她个子小,她的一双小脚就搭在凳子的横档上。“阿尔伯特喜欢吃加砂糖的水果馅饼,”她说着,笑着,那张布满皱纹的小精灵似的脸上容光焕发,让人觉得有些漂亮了,“我给他做的他总是吃不够,我妈总说,通往男人心的路是直接经过他的胃的,吃得舒服才有爱。你专门为蒂姆做点心他一定特别高兴。”
“只有午饭前他能尝到一块才会动心,”蒂姆说着,顺手把身后的门关上,好留住厨房的热气,尽管阳光透过朝海岸的那扇窗户射进来,但如果炉子熄火,那厨房马上就会冷下来,“说到吃午饭——吃什么呀?:工匠已经饿坏了。”
莫莉瞧了他一会儿,把头发拂到耳后,朝冰箱走去,
“这里有些午餐肉必须吃掉,否则会坏的;埃玛琳婶婶有只大个儿火鸡,点心一好就进烤炉,一直到晚饭前拿出来,这样厨房就可以一直保暖,至少到开饭时,之后——”
“噢,那会儿就会来电的,亲爱的,”埃玛琳婶婶说,“我们总是这样做的,所以我跟阿尔伯特说不用费事修那个发电机了,那次坏了就一直放在那里。”
“你们有个发电机?”
莫莉和蒂姆异口同声,而且都转过身来看着埃玛琳婶婶。
“我的天啊,一提起发电机,人人都觉得我好像长了尾巴藏在裙子里,鞋里还有些带爪子的脚似的不可思议,我们是开旅店的,还供早餐,当然要有台发电机啦,亲爱的,不能让我们的客人冻着,对吗?”
“对,我觉得这很合理。”蒂姆说,而莫莉拿起两片面包,抹上芥末,在下面一片放几块红肠,两块一合拢,就把这三明治递给了他——不消十秒钟就做好了,够利索的。
“去吧,干活儿,”她说,而当他满怀责任感,转身朝地下室的楼梯走去时,她忽然又摇摇头:“等一下。”
他疑惑地转过身,一手拿着工具箱,一手抓着三明治,之后他就笑了,张开嘴,咬住她又递过来的还热呼呼的巧克力馅饼。
啊,他可以买这房子了,他能够在这里看到夏季周末充满生活情趣的场景了。
只要莫莉同意与他共同拥有。
莫莉喜欢海风拂面的感觉,即便是二月里的寒风也好。
她欣赏海风从脸上吹开她头发的那股味儿,她快活地感受着风,随着风动,与风共舞,成为风的一部分。
这风有股沙子的味道,海的味道,生活的味道,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她已不记得从哪一刻起她允许蒂姆拉住了自己的手,不过她并不像被他拉着走,她只希望两人就这样自由自在地散步,走啊,走啊,步履缓缓地牵手走过那长长的海滩沙地。
他们走啊走啊,走过了好多个街区,在每条街的拐角处,都有好几条长长的,生了锈的下水道管子一直通到海里,这似乎成了街区的标志。他们从迪兰斯街一路走到了第八街音乐防波堤,那排长长的黄色房子几乎是木板便道靠海那一侧惟一的建筑,差不多矗立在海岸边上了。他们好几次不得不从木制的阶梯登上木板便道,有许多地方,海滩被冬季的暴风雪侵蚀了,但是只要有可能,他们总是回到海滩上走。
他们没有说太多的话,除了读那些关了门的店铺的标记,偶尔突发奇想,想象着在暖和的夏夜,坐在音乐防波堤边的房子里听音乐,那会是一番什么情景呢?浪涛的拍击与交响乐融合的天衣无缝,既有莫扎特,也不乏一两支风格迥异的“披头士”乐队的流行杰作。
这会儿他们又回到了迪兰斯海岸,蒂姆松开她的手,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又把她扳向木板路的方向,一起走回街道。
莫莉抬头看了看他,微风吹乱了他的长发,盖在他的前额上,又把它们吹散开去,他把羊毛围巾围到她的脖子上,而自己则翻起风衣的领子御寒,他的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里,不过他从未喊冷。
她也不喊冷,因为她确实不冷,至少不会因为严寒而缩短这次长长的步行,失去这样一个珍贵的时刻该有多可惜,这真是一段静谧的、不寻常的插曲,不开玩笑、没有日常生活的琐碎交谈,也没有争执。
当他们走过短短的街区回到埃玛琳旅店时,蒂姆说:“天快黑了。”
莫莉非常自豪地接了一句:“哪里都是黑的,只有埃玛琳旅店除外,埃玛琳婶婶说那台发动机有十年不用了,你怎么修好的?”
他咧着嘴朝她笑,顽皮的笑,她感到自己渐渐地开始更加了解,也更加喜欢这个蒂莫西·菲茨杰拉德了。“我的两只手好使,”他淘气地开玩笑,“它们会听我的使唤干活。”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一只手此刻从她的胳膊边滑下,停在她的胸前抚摩着,透过厚厚的大衣,她仍能感觉到这触摸。“非常有趣,菲茨杰拉德,”她说,低头从他的胳膊肘下钻出,径直爬上通向长廊的楼梯,“想打赌看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这样诱人吗?”
“我只赌实实在在的东西,”蒂姆答道,为她让开道,可等她刚要迈步跨进去时,他又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咱们今天过得很好,是吗,莫莉?”他问,那双棕色眼睛的眼神忽然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