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不是很清楚我这十年来的生活,正如我也不知道你这十年来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对不?」
「……四杰,妳……」隐约听出她的认真。这通电话不是纯聊天,她想说什么?
「遥久学长,你出国之后,我在风云变热门了呢。」她笑。「高一到高三间,我几乎没有去过那片草坪了。一来你不在那里;二来,就算我去了,也总是有许多同学跟着我。」电话那头仿佛扮了个鬼脸。
「我可以想象。」他轻声说道,无意阻断她的话。
「虽然造成我很多不便,但我是无所谓啦,只是疑惑为什么校庆之后会有这么多的人追着我跑;一直到我高二那年校庆,李学姐回校来参加时,她给了我答案。她说,因为我很帅。遥久学长,你也这么认为吗?」
「……嗯。」
她笑了两声。「学长,我要否决这个答案了。其实,李学姐她们追逐的,并不是什么帅气,她们一直在追的,是她们所没有的。我想,可能是我的不在意吧,我对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看重,所以可以忽略一些伤害;久而久之,我的举手投足、应对进退,就多了一些李学姐嘴里的潇洒,也成了她们嘴里刀枪不入的无敌铁金刚吧。」
「四杰,妳想说什么?」
电话彼端的声音忽地低沉下来。「学长,我不是无敌铁金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刀枪不入的无敌铁金刚。我可以对很多事都不在意,但,我还是会受伤的。」
「妳在哪里?」他拢聚眉心。
「唔……遥久学长,我被三姊赶出来了,现在……算是在外头吧。你要收留我几天吗?」
「我去接妳!妳在学校?还是在山下哪里?」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到电话旁,准备打给司机。
「我在哪里啊……我手机好像有点问题,遥久学长,我先挂断你再打来。」
他内心微疑,但还是很快地回拨。
陌生的手机铃声蓦地响起,他一愣,直觉环视屋内,最后锁定屋外。
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他赤脚开门的同时,铃声中断,手机被接通了。
院子里并没有她的身影。
「……四杰,妳在哪里?」他迟疑地问。
「遥久学长,我在这里,你的背后。」
手机还在耳边,他立即旋身,瞪着倚在屋墙上聊天的柯四杰。
「学长,天气很冷,你就穿这样吗?」她对着手机说道。
他惊疑不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自然的神态,缓缓放下手机。
「四杰,妳来多久了?」
「我没有计时。」她也关掉手机,看着他赤脚走到她面前。她微笑。「不过,我想,刚才出去的男人应该是你的大哥吧。」
噗通一声,心跳猛力地撞上他的胸腔。他扫过她的脸庞,试着捕捉她细微的表情。
她听到多少?
他极力扯动脸皮,绽笑道:「妳来这么久,怎么不早点说?我帮妳把行李拿进去吧。」弯身要提她的行李,她却快一步地拉住提袋。
她依旧保持微笑。「遥久学长,你还在生病,我来就好。」
「……好。」
「还有,你是老烟枪吧?从门打开的那一剎那,我就一直闻到烟味。你真的有在照顾自己吗?」
「那烟……我心烦时偶尔会抽几根,我尽力戒掉。」他心不在焉地说,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笑。「遥久学长,我借个厕所?」
「好。」目送她走上楼梯,直到门被关上,他才用力抹了抹脸。
她听见多少?
这里隔音设备不差,她能听见多少?没听见的可能性居多。如果听见了,她应该会质问、会伤心,会头也不回的走吧……
忽地,他看见玻璃窗上的投影。
他还在微笑。
明明他并没有那么开心,甚至现在的他,被自己搞得神经紧张,这样的笑容是给她看的,却不知不觉一直挂在脸上。
如同她刚才回报的笑靥。
「我不是无敌铁金刚,也是会受伤的……」
他垂下视线,终于在混乱的感情里挖出一丝理智,坦白着:她听见了。
「遥久学长,」她从二楼下来,神色自若地说:「我想了想,还是回去好了。副会长,就是我高一时那个副会长在饭店里做事,可以员工价,我很久没住饭店享受一下了。你穿这样太单薄了,别送我出门啦。」
拉起提袋时,连遥久扣住她的手腕,她面露诧异地抬眸。「学长?」
「四杰,妳都听见了是不?」首次,没有再刻意装出温暖的笑容来。
「学长要我听见什么?」她反问。
他烦躁地抓了抓他微卷的黑发,面带恼怒地说:
「听见我利用妳,听见妳只是废物回收!混蛋!柯四杰,妳非要我当着妳的面说出口吗?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妳一定要追根究底吗?」
「如果你不说,那也是无所谓。」她耸肩。
他瞪着她,脱口:
「别对我无所谓!妳可以对任何事无所谓,就是不准对我视而不见!妳在乎了我十年,不是吗?妳喜欢我,不是吗?既然如此,妳就该继续在乎我下去!」
「学长,我很想继续在乎你,也非常想你在乎我,但是如果我只是废物回收……」
「废物回收个狗屁!」没有注意到她被自己的粗鲁用词给微吓到,他直觉摸向口袋里的烟包,才要拿出来,又想到她在场,只得按捺住发泄的冲动,深吸口气道:「那不是我真心想说的,只是随口敷衍他的话。」
「敷衍?我以为你跟你大哥的感情很好。」
他瞪她一眼,勉强解释:
「一年没见几次面的兄弟,感情能有多好……好,是很好,但不表示我一定得在他面前吐露所有的心事。他跟老人家是一国的……」
「谁?」
他停顿一会儿,不情愿地答道:
「我父母。我叫习惯了。在国外那几年,一开始,我也是叫爸妈的,后来,会来看我的,只有一个人。他过继给人,被迫叫自己父母老人家,几十年来他习惯这样叫了,我也习惯了。」顿了下,看她没有反抗,于是暗松口气,放开她的手。「我没告诉过妳,我在国外那几年……非常的孤独,孤独到最后有点……」
「妖魔化?」她提供形容词。
他瞪着她。
她耸肩。「那改成心灵扭曲好了。遥久学长,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的笑容真的很假。」
他还是瞪着她。
她只好继续回答:「每个人的笑容都有其意义在,哪怕是一个含蓄的笑、不在意的笑,但你真的很刻意,刻意到让我浑身发毛。学长,难道你在我面前也需要伪装吗?」
「妳会喜欢上一个卑鄙无耻、个性扭曲的男人吗?」他讥诮道。「妳不是我,不会明白我卑鄙到什么地步。妳注意到了没?一切如我当年预料,到底谁还记住我了?我卑鄙,希冀有人能记住我,就算我不幸走了,还有人惦记着这个名字十年,那也就够了。四杰,妳明白了吗?那一年我赴美的前一天,妳依依不舍送我上车,我在车上想什么呢?我从后照镜中看着妳,心里想着无论结果如何,总是会有个人记住世上还有个叫连遥久的人。我够卑鄙了吧!利用妳认真的个性来完成我的愿望!」他火大地说道,一激动,头微晕,他抹了抹脸,半坐在椅背上,稳住身体。
眼前的女人突然移动脚步,一路走出屋外。
他眼抬也没抬,恨恨地瞪着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