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牵着马,在人群中缓步而行,心头迷糊,不明所以。
巫云湾位于京城之旁,兀那河发源于莽古尔雪山,自北向南穿过湘北草原,进入雄关后改名湘江,它与陵南护国江朝圣江在仁京汇合后转向东南,奔入东海,巫云湾便在两江入海处的边上。因此城终年不见阳光,阴沉多雨,故名巫云湾。
天气虽然不佳,因地形之故,这里却成了陵南沿海重要的商贸城市之一。各地商贾运着大米煤炭到此,卸了货后又装上丝绸锦缎等回去,这一来一往间免不了在此盘桓数日,一洗风尘之劳,于是酒店茶馆应运而生,戏子舞女各展本领,更由此招来了京都纨绔子弟、好事文人,围着她们挥墨吟文,各显风骚。仁京是天子脚下,反不及这里热闹了。
流川虽一时疑惑,但不久即被街两旁层出不穷的新鲜玩样吸引了注意力。
他买了根冰糖葫芦,也不去理旁人的嘲笑,捡了个人最多之处挤了进去,见是一个壮汉在玩杂耍。他用一根筷子在一个盘子中捣了几下,盘子便转了起来,他不待它停下,又去捣它旁边的一个盘子,那个盘子也转了,先前那个本要停下来,被它一撞,便又转起来,如此那人一共捣了十几个盘子,奇的是,后一个盘子转动时正好撞上前一个盘子,带其一起转动,如此,那人只需在最后一个盘子上用筷子捣几下,十几个盘子便排成一排,一齐转动。
旁观众人都大声叫好,却不明所以,流川却知这门功夫靠的是手劲的拿捏,只需众多盘子中一个转动时速度快了半拍或慢了半拍,全盘都不免倾倒。
那人忽的离开转盘,揭下头上帽子翻了个身,走到一位看者身旁,那人会意,摸出几文小钱给他。他接了钱,连声道谢,待盘子转势一缓,忙去捣两下,然后又去接钱。不几下,来到流川面前。
流川不知该当给钱,但见别人都这么做,料想这是规矩。一摸怀中,最后几文小钱刚才买冰糖葫芦时用掉了,便摸出一两银子放在帽中。那人一愣,随即满脸堆欢,不住口地称谢。
流川也不知他干么这么开心,忽听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道:”小哥儿,你的把戏耍的好,今日索性让你开心个够。”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将一两银子轻轻一弹,弹入帽中。
那杂耍之人有时一个月也赚不了二两银子,乐得眉开眼笑,连连作揖。众人不知什么人出手这么阔绰,都向流川站的方向看来。流川见了那人刚才指弹银两的功夫,心下好奇,也转过脸来看。
此时这个杂耍场外围了三四圈人,流川站在最里一圈,不知道外边挤,那身后之人其实离他极近,他猛的回头,那人却正低头还那杂耍之人的礼,两下一凑合,无巧不巧,正好双唇相对。
流川只觉唇上一热,被一物堵住了,那物的主人睁了一双大眼睛在距己极近之处盯着自己,似乎不能相信。他心头一念电闪而过:”好漂亮的眼睛。”接着觉得那人似乎伸手在推自己,他怕他发力伤他,忙向后跃开几步,定睛细看。
那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公子,轻袍缓带,手摇折扇,相貌俊朗,温文而雅之中带着三分随意,他的头发甚为奇特,不似一般陵南人束成髻后顶在头上,也不似湘北男儿留着齐耳短发,而是根根向天,然这特异的发型长在他身上便相得益彰,在他儒雅随意之气中更带出一份王者的霸气。
那人在流川打量他时也打量着流川,心中暗暗惊异:”人间竟会有这般美貌之少年。”
流川见了那人的模样后心头忽起异样之感,右手手指轻触着自己的嘴唇,茫然地看着那人。
旁观众人本来一片寂静,见他二人分开后又这般看着对方,有好事之徒便大声鼓噪起来,一无赖尖着嗓子叫:”好哥哥,再亲我一下。”众人哈哈大笑。
流川对他们的叫嚷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少年公子,众人见他这般叫嚣得更是厉害。那公子尽管素来脸皮甚厚,也不禁微微红了红脸,轻咳一声,正想说几句话掩饰过去,忽听一声惊叫,一人从空而降,看落下位置正是流川所站的地方,不由道:”小心。”
流川听到头顶风声,也不动身子,右手上伸,一托一拨,将那人放下地来,心头兀自还在思索自己的心情。
那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骨瘦如柴,一张猴儿般的脸上一对圆眼睛惊慌地转来转去。他刚站定没多久,几条大汉便分人群进来了,那孩子知道无路可逃,病疾乱投医,抓着流川的袖子,哭着道:”哥哥,救我。”
流川见了他的模样,想起自己幼年之时被人追杀的事来,当下伸手在他面前一拦,对那些大汉道:”干么?”
一个壮汉道:”这孩子私自逃出家门,还偷了家中一件重要物什,我们奉老爷之命将他抓回去。这事和阁下没关系,便请让开吧。”他见流川衣着虽朴素,但气度不凡,此处离仁京甚近,怕他是什么豪门贵族之子,这才向他解释一通,换了旁人早就抡拳打了。
那孩子却道:”我不回去,我根本不是这里人,被他们拐骗了来,天天打我骂我,我死也不回去。”说着捋高衣袖,但见他枯瘦的双臂上满是鞭子留下的印迹。众人一见都纷纷为他抱不平起来,流川更是腾然火起。
他将手中冰糖葫芦往小孩手中一塞,道:”你吃。”那孩子一愣,不知他什么用意,却见他身子一晃,闪电般欺近那些壮汉身边,也不见他怎样动手,那些壮汉个个全身瘫软,倒在地上。
旁观众人一惊之后纷纷鼓掌叫好,那孩子本是误打误撞,这时见他本领高强,也是破涕为笑,在糖葫芦上大大地咬了一口。
但众人掌声未绝,人丛中又窜出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也不说话,右手食、中两指弯曲,直扣流川咽喉。流川右足一点,上了身后转盘子的桌子,此时盘子早已势尽,一个个平躺在桌上,流川左脚一挑,一个盘子向那人面门飞去,那人抓住后回手一扔,盘子又向流川飞去,势道猛恶,边缘直点他脚背解溪穴,他人随盘至,两手成爪,分抓流川脚踝。
流川想起适才看的盘子杂耍,身子一退,左脚将飞回的盘子重新踢向敌人面门,右脚跟着挑起一盘。那人看准盘子来势,伸手去抓,那盘子被后来之盘一撞,忽然变了方向,斜上点他鼻旁迎香穴,那人一惊,身子倒退,但流川第三只盘子又踢出,在第二盘上一撞,第一盘竟似活了般扑前追打,那人伸手去那,流川第四盘到,他又接了个空,只得后跃。
流川顷刻间将十几只盘子尽数踢出,盘盘相连,那人抓不住,躲不开,眼见已退到人群围观之处,无路可退了,蓦地里一鼓真气,将盘子来势缓得一缓,随即双手连挥,将盘子卷在自己掌风之中,用内力震碎后再使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向流川。
流川足尖使力,身子凌空飞上,那人只觉头上百会穴一麻,身子登时软倒在地。要知百会乃人身大穴,碰上非死即伤,流川虽未使内力,但轻轻一碰,也足以令他心寒胆颤。流川在他百会上借力后,身子又自空中轻飘飘地落下,如叶之坠,落地无声。旁观众人登时彩声如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