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迦叶见他眼发异光,似是经历着极大的苦恼,知道此时正当紧要关头,他若能从此想通,自是最好不过;如若不能,今后这世上,还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中。因此也是心情紧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便在这时,门外忽然走进一个人来,那人一边走一边嚷热,见了屋中情景却一愣,随即大叫起来:”狐狸,你怎么在这儿?”流川心中反复想:”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我活着记住他么?是舍不得我死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听到进来之人叫他狐狸,恍惚中抬头,觉得面前的和尚极为眼熟,似在哪里见过,看他一脸兴奋,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道:”樱木?”那人点点头,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道:”亏你还记得我,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早把我忘了呢。怎么样?想不到我会出家吧?你抱着具死人骨头干么?------喂,狐狸,狐狸,你怎么了?”
流川一日之间情绪大起大落,和泽北一战耗力不小,之后一场大杀,他虽未受甚重伤,却也流了不少血,早已筋疲力尽,只是在苦苦支撑而已,被樱木在肩头一拍,竟然站立不稳,一下子昏了过去,倒把樱木吓了一跳,看看流川,又看看那迦叶,盼他解答。
那迦叶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痴念太深,恐怕不是一时半刻所能化解的,你先扶他进房,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他也该休息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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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樱木为了保护流川受了重伤,众人为他停留星星关,哪知他伤势刚有起色,便看到烟花江畔仙流二人相依相偎的情状。他心中气苦无比,回房后怎样也睡不着,便用言语支开了照顾他的晴子,独自出门。
他精神恍惚,身子又差,走不了多久,便在一个林子里昏倒了。醒来时,遇到因说法路经此地的那迦叶,樱木吐露了几句心中苦水,那迦叶好意相劝,他却以为他嘲讽自己,胡乱与他动手,又昏了过去。接连几次,他心灰意懒,想自己回去后势必又要见到流川,他是决不会向他表白,自取其辱的;可若就此看着他与仙道二人双宿双飞,直比挖了他的心更让他难受,便要求那迦叶收他为徒,出家作个小和尚,从此跟着他云游,再不过问世事。那迦叶劝他几次不听,便为他剃度,只在头上留了一寸头发,也是他猜他只是一时兴起,日后终必后悔,是以才留了那么一寸头发,以示”尘缘未尽”。哪知樱木一跟会跟了他十年。
这十年中,樱木跟着那迦叶四处奔波,于佛学之道也就罢了,武功却是大有长进。因那迦叶是安西大师兄,他便称他为大师父。二人相依为命,若说亲若父子,也不夸大。
不久前,那迦叶练功时走了火,二人便在深谷中搭庐居住,樱木将所有活揽在自己身上,让他好好修养。那迦叶一日好似一日,这一日他在林中练功,无意中遇到逃来此处的金银双燕,听了他们的对话,猜是流川到了此处,遂瞒着樱木出去寻找流川。他在海南住了不少时间,于紫金花都周遭地形颇为熟悉,他又是出家人,别人对他少有防备,平时谈话之间他已隐隐得知有位海南王子埋于夕山上之事,因此直奔夕山,找到了流川。
樱木突然在深谷中重见流川,一时只疑身在梦中,后来听那迦叶说了仙流之事,心中不自禁地为流川难过,但难过归难过,他可不会让流川就此消沉下去。
离他重遇流川之日已有五天,他采了一篮子草药,急匆匆地回去茅屋,深谷中难得见到阳光,但他却觉身边特别亮堂,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别急,别急,狐狸现在身子还弱,经不起刺激,我若现在告诉他我喜欢他,他兴奋之下没准又要犯病,所以还是过一段日子,等他身体好一点,再说也不迟。反正仙道已经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至于十年前病榻上他已经向流川表白过之事,当时他烧得糊里糊涂,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满心喜气,回到茅屋前却吃了一惊。面前熊熊燃着一盆火,正在焚烧仙道的白骨,火前,流川盘腿而坐,那迦叶运手如刀,正将他的满头秀发一一剃落。樱木如遭雷击,一时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迦叶将流川的头发全部剃去,又在他头上烧下香疤,才跳了起来,喃喃道:”不行,不行,你这狐狸怎么看也不像佛门弟子,我不准你学我,听到没?我已决定还俗了,你------你也不准出家。”他声轻如蚁,流川自然没听到他说什么,他抖落身上青丝,将熄灭的火盆中的灰烬装进了一个蓝色锦囊,然后万分珍重地将锦囊挂在脖子上,微微一笑。樱木看着他的笑容,竟是不忍上前抓住他质问。
直等流川进了茅屋,他仍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那迦叶瞥见他的身影,走过来道:”我费尽唇舌也劝他不动,他说若要他答应今后再不杀一人,便要给他剃度。唉,他既一心向佛,我便只好成全了他。”
“一心向佛?”樱木苦笑,心道,”狐狸啊狐狸,你总是骂我白痴,其实自己才是个最大的白痴。你为什么出家当我不知道么?什么一心向佛,你是要杜绝了我的念头,好让仙道放心,对吧?白痴,你这个大白痴,他这么对你,你却还------”他不愿在那迦叶面前流泪,伸袖抹了抹眼泪,含糊说了句”采药”,匆匆离开那迦叶身边。
流川在茅屋中看见他走远,仿佛又回到了童山上,那时他和仙道新婚不久,仙道还受着伤,却仍不老实,明知他喜欢睡觉,却还总爱在一清早把他吵醒,然后又装得可怜兮兮地向他赔不是,仙道说过,他妒忌樱木,因为他比他早认识自己,又和自己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们结拜时发的鬼誓也让他难受。
深谷中起雾了么?流川眼前一片模糊,记得那天童山上也有雾。一瞬间,仿佛仙道又出现在他身边,搂着他,在他耳边轻轻道:”是啊,我真妒忌他,流川,若是老天让我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真不知要怎么感激他呢。我总觉得,我们在一起不会很久。”
“仙道,仙道------”流川轻轻抚摸着胸前的蓝色锦囊,闭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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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起,樱木决定忘了昨日的不愉快,反正出家又不是死掉,他既然能还俗,流川也一定能,说到底,他可是天才,没有什么事是天才做不到的。但他却哪里也找不到流川,跑去问那迦叶时,他道:”他走了。”
樱木一呆,问:”走了?走哪儿了?”那迦叶道:”天地这么大,能去的地方也多。他没说,我也没问。”
樱木呆站半晌,那迦叶本料他要大闹不依,但他却一声不吭,之后又如平日般去练功干活。那迦叶心中奇怪,却也不便直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