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抢上前几步向安西跪下磕头。安西不理他,向迦罗言道:”二师兄棋艺精进,这局我已穷思力竭,再无挽回余地了。”迦罗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师弟这局本已赢定,奈何你半途为外邪所迷,不能抱守正道,终于功败垂成,可惜啊可惜。”安西笑道:”那也是命数使然,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赢又如何?败又如何?二师兄直说我输的可惜,可见,心中尚有羁縻未清。”说着哈哈大笑,迦罗也脸露微笑。
安西这才看向流川,见他始终跪着不动,他知这个弟子向来不喜多言,但尊师之心未必便不如其他几个弟子,此时见他双目中泪光闪动,心中一软,道:”师父没事,你起来吧。”
流川重见安西后心情激动,并不起来,道:”师父,弟子不肖,为师门惹来大祸,你罚我吧。”安西尚未回答,仙道已抢先一步跪倒在流川身旁,不理赤木、宫城等对他恼怒的眼神,冲安西道:”流川犯下的过失全由在下引起,安西前辈若要罚,该罚在下才对。”
安西打量他一番,见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七分俊雅之中带着三分强悍,实是一个出色的美少年,不禁暗暗喝了声彩。又见他和流川并排相跪,一个如夏日煦阳,英俊明朗;一个如冬日寒月,清雅秀美,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心下又是诧异又觉可惜。对仙道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时的情况,须怪不得仙道公子。只是流川不分是非,强为人出头,乱杀无辜,以至为师门惹下事端,老朽却不能不罚。”转头对一边侍立的赤木道:”打流川五十大板,关他进黑房面壁思过一月。”
赤木应了声”是”,心知师父这般罚流川已是极为宽容了,若在旁的门派中,有弟子犯了这等过失,怕早被师尊杖毙了。安西有意不提他和仙道的关系,也是为他开脱,给他一条自新之路。
哪知仙道道:”前辈且住。”安西不悦道:”仙道公子还有何见教?”仙道道:”’见教’二字如何敢当?前辈若以事责在下,那么就如前辈所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下并不以为自己做错甚事;但前辈若责流川不分是非,强为人出头等事,那么这些全由在下引起,前辈怎能只罚他,而不罚我?”
安西道:”公子这次上山,就是为了和小徒一起请罚的么?”仙道笑道:”自然不是。前辈乃武林龙凤,在下早就仰慕,只恨俗务缠身,始终无缘拜见。这次上山,一来是一尝夙愿,见前辈一面;二来,还要斗胆向前辈请求一事。”
安西微笑道:”先说来听听。”仙道道:”流川无父无母,得蒙前辈带大,前辈于他便如再生父母一般。在下与流川情投意合,此来便是请前辈做主,允流川与我成婚。”
他此言一出,众皆变色,连迦罗也不禁微微轩眉,看了仙道一眼。安西虽是几十年修养,定力深厚,也不禁大为惊怒,啪的一掌拍在石桌上,道:”无耻小儿,归省山庄中哪容得你这般胡言乱语?”
迦罗低声道:”罪过。”起身翩然而去。他一走,石桌便散成块块,倒坍下来。赤木等见安西一掌之中竟含如斯威力,又是佩服,又为流川担心。
仙道也是暗暗心惊,但却凛然不惧,昂首道:”我常听流川谈到前辈,总以为前辈不但武艺卓绝,知识更是渊博,哪知前辈只知读书,见识却也与凡夫俗子无甚差别。”安西道:”如你这般,违悖伦常,倒行逆施,便是见识高人一等了么?”仙道道:”在下只是不明白,是人皆有爱,为何只准男女相爱,就不准两个男子相爱彼此了呢?世上多的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夫妻,为什么没人说他们不是?我和流川真心相爱,百死不悔,你们却要左一声无耻、右一声荒谬地斥责不已,非把我们分开呢?安西前辈,我们尊重你,才特地上山来告诉你一声,你若答应,我们自是感恩不尽;你若不答应,我们也不会勉强,这便一起离开;你若硬要拆散我们,今日有死而已。”
他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语气之诚,目光之真,连安西也不禁动容,暗暗一想,他说的也非全无道理:他们若真彼此相爱,自己又为何定要拆散?只是此事太过荒诞,他若一个心软答应,以后两人势必被世人所轻视,终身也无出头之日。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道:”公子这番言谈,倒令老朽增长了见识。只是老朽纵横江湖半生,自负阅历多过公子,这儿有几句不中听的话要说一说:精诚所至,金石未必为开;光明磊落,也未必定能逃过旁人口舌是非。公子年纪轻轻,又是一表人才,何愁无淑女佳人相配呢?不要一时冲动,以至身败名裂,懊悔不及。”
仙道道:”多谢前辈的金玉良言,只是在下朽木之身,不堪教诲,此生心意已决,非流川不婚,再不会有半分后悔,还望前辈成全。”
安西一皱眉,道:”我听闻公子乃是海南七王爷,功高爵重,可有此事?”仙道点头道:”不错。”安西道:”那你是要带流川回海南么?”仙道道:”在下已禀过皇兄,从此脱离海南,此生得一流川已足,不敢再贪皇位爵禄。”
安西又是一皱眉,心道:”此人为了流川,看来已是不惜一切了,我该如何教他知难而退呢?”见流川跪在一旁,低着头,始终不发一言,忍不住问:”流川,你怎么说?”流川道:”弟子不擅言辞,他所说的便是我所想的。”
安西吸了口冷气,知道这个小徒性子倔强,认定一件事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心下焦急,突然伸掌空悬于流川头顶,厉声道:”我受你父重托,对你不敢有半点大意,今日你居然向我提出这种荒谬请求,是我教诲无方,愧对你父。我知你意已决,只好打死你,免得你做出丑事,贻笑天下,我也算对你父有个交代。”
众人大惊,一齐跪下求情。流川把眼一闭。仙道不料安西真要打死流川,大惊之下一招拨云见月,一手将流川推开,一手打向安西,他也不指望这掌能打中安西,只盼能阻得他一阻,好让流川有机会逃走。
但他仓促之间出手,劲力有余而变化有失,安西对他那掌视而不见,改掌为抓,抓住仙道肩头,往旁一甩。仙道打在安西身上的那掌如中败絮,被他一抓带旁却跌出几丈远,落地后立足不定,仍蹬蹬蹬退了三步,见安西一掌正放在流川头顶百会穴上,他掌力一吐,流川便要一命呜呼,心中大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紧紧盯着流川,心道:”他一倒下,我立即自杀。阴间黑呼呼的,他一个人等我,便多等一刻,我也是不放心。”
安西心中却也吃惊不小,想自己刚才一掷用力不小,怎的仙道还能好端端站着不倒?他冷冷地对流川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流川,你真要为此人背叛师门么?”流川知时刻无多,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仙道,道:”弟子不敢背叛师门,却也不会为了师门背叛自己的心。”
安西手掌发抖,赤木等也是屏住呼吸。三井满手均是冷汗,想只要流川一死,当日他趁人之危企图强暴他的丑行便永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他从此后也能得到解脱,不再为情欲困扰,如以前一般自由自在,岂不是好?只是心痛如绞,两侧太阳穴直欲爆开一般,心中一个极小的声音道:”快上去阻止师父,快上去阻止师父,流川不能死,流川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