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本不欲多管闲事,但福田这番话触动他心境,想到不久之前自己在无极宫英雄大会上,一度也误以为被众人抛弃,当时心中的绝望害怕思之自惊,对福田的心境也非全不了然。不过他尚有流川与他相依相随、生死与共,福田却始终孤零零一人,心中对他不禁颇为怜悯。
他知此人性子倔强,与流川有几分相似,若好言相劝,恐怕适得其反,只有采取激将法,令他重生斗志,当下道:”当初我听越野他们说起过你,他们虽当面不敢亲近你,私下里对你的武功倒是赞不绝口的,那时我便想见你一见,可惜今日才知,不过尔尔。”
福田脸现怒色,道:”我是打不过你,但世上也未必没有胜你之人,你得意什么?”仙道道:”不错,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中更有强中手,我虽自大,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说你不过尔尔,不是指你的武功,是指你的见识,太也浅薄。”福田跳起来道:”我见识如何不用你来说三道四。”仙道道:”你怕听?本来么,畏己之短,也是人之常情。”说着一脸不屑之色。
福田被他激得怒气勃发,大声道:”我怕什么?你说,我见识哪里浅薄了?”仙道举起长剑,一手在剑身上弹了一下,道:”田岗以臣囚君,违悖伦纲,他虽对你略有小恩,但你身为陵南人,以前不知田岗所囚之人是皇上也就罢了,既已得知,却仍旧一意孤行,阻挡皇上大驾,只识小恩,不辩大义,此其愚一也;你若真是为了田岗与我们纠缠也就罢了,虽不懂大义,尚有小忠,但我看你样子,只为不服别人称赞我武功才来挑战,为一匹夫之勇名,而陷君王于危境,此其愚二也;你既决意和我动手,便该一意求胜才对,但你却一点不知审察敌情,一味和我赌气,明知那套剑法对我无用,仍再三使之,临敌不知变通,自取其败,此其愚三也;胜负本乃兵家常事,你若不服气,尽可再投明师,待艺成之日找我报仇,但你一败便即求死,意志薄弱,胸无大志,此其愚四也;我救你一命,你不知自思反省,重新做人,反而托言怕人耻笑你的形貌,觉得生无乐趣,大丈夫立世,一靠才智远见,二靠胸襟气魄,三靠文韬武略,你以貌丑为借口寻死,若不是自知非我之敌,想要就此逃避,便是真觉如此,此其愚五也。有此五愚,我说你见识浅薄,说错了么?”
福田本来不擅言辞,被仙道一番话说得愣在当地。他于仙道指责他的前面两条倒不甚在意,反正他自幼惯于独处,也不知什么君臣礼仪,更不知自己身为臣民,该当对君主尽忠,但后三条却说得他颇为心动,尤其听他说的大丈夫立世三条中,一条也不牵涉到容貌,心中对他大有好感,觉得此人见识果然不凡。他讷讷半晌,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不想报仇,但田岗师父已死,我还能和谁去学武功?天下还有谁的功夫胜过了他?”
仙道道:”所以说你井底之蛙,你道田岗武功是天下第一了么?就拿刚才你的那套急雨打更鼓剑法来说,在无极门的剑法中论快算是第一了,但你看。”他右手长剑突然对空刺出了九九八十一剑,这一招飞花剑法的绝招瓦解星飞,他曾见流川练过多次,也曾得他讲解过一二,他虽从未练过,于其要领却大致掌握,这时有意折服福田,出剑时辅以玄微神功内力,长剑破空声劲锐异常,一鸣而过,只把福田看得目瞪口呆,实不信这世上能有如此快的剑法。
仙道见他样子更觉可怜,想这人虽一心求武,但看样子田岗不过利用他,并未传授他什么上乘功夫,一切全是他自行琢磨而来。当下道:”这招瓦解星飞,我也只是粗窥门道而已,我朋友使起来那才叫快呢。你若有心,便跟我去见他,我叫他将整套剑法使给你看,如何?”说到这心下一动:”这人武功不弱,我若非对无极门功夫了若指掌,事先算定他后招,要赢他也不易。此去寻找流川磨难重重,若能得他相随,也多一强助。”
福田听他如此说,细目中精光大盛,道:”你那个朋友,他肯么?”仙道笑道:”我若求他,他想必不会拒绝。”福田见他神色出奇的温柔,道:”那人便是你先前所说的、长得很美的人?”仙道道:”是啊。”
他见福田尚在犹豫,道:”当然,你若不愿,我也决不会勉强。我这个朋友现在多半已回到了湘北,此去路途遥远,我又正遭人追杀,你明哲保身,也是对的。”福田一愣,道:”你是无极门弟子,谁敢追杀于你?”仙道叹道:”我早不是无极门弟子了,我是无极门的叛徒,是武林中人人欲得而诛之的魔头。”
福田奇道:”那你怎么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你是逃难到此的么?”仙道笑道:”你猜对了。你别看我好似一副没事的模样,实则忧心如焚。”福田白了他一眼。
这时相田又剧烈咳嗽起来,福田道:”我先送你们上去,你们跟我来。”
三人跟在他身后,走不多久就见到一副奇景:山腹中空,两根巨大的钢缆从下斜上,似乎通往山顶,福田所站之处前面有个大绞盘,绞盘前便是一辆可容两人并列而坐的滑车。
仙道忍不住道:”想不到田岗还有这等手笔,我以往倒小看他了。”相田忽然道:”这不是他造的。”仙道立即会意:”原来是炎王的杰作,那就难怪了。”
仙道见滑车只能坐两人,相田又先将晴子扶了上去,随即看定他不动,心中虽然颇为担忧,但料想晴子一时还不会害他,便道:”相田先生,你先上吧。”相田道:”你为什么救我?”仙道见了他的样子不自禁地放柔声音道:”实不相瞒,我与流川枫是至交好友,我遭人追杀,无意中闯入此处,既然得知他舅舅还生存人世,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去见他一面的。在下并无觊觎《天下》之心,此话是否可信,日后你自会得知。”
相田笔直看着他眼睛,仙道心中无愧,也笔直回视过去。相田微微一笑,道:”我信得过你,我们上去后会等你的,你放心。”仙道道:”多谢。”
福田绞动大盘,道:”上去后将车子从另一边推下。”眼见滑车慢慢升上,晴子忽然道:”七王爷,你适才所说的那位美貌好友便是流川么?”仙道笑道:”是啊,你叫我仙道便是。”晴子听后便不再多言。
福田独自转动绞盘,仙道见滑车没入黑暗后便席地坐在福田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福田说话。福田从未遇到过待己如此亲切之人,何况这人武功又高,口中虽不言,心底早就将他引为知己好友。他有心要跟他去找流川,但适才他问之时自己没立刻答应,这时只当他已作罢,不好意思再行自己开口。他自幼遭人轻贱,养成内向偏激的性格,于一些小问题上爱钻牛角,旁人行来自然而然之事,他往往要思虑再三。
过了约莫两个多时辰,福田将二人送至山顶,停手拭汗。又过不久,滑车一路发出响声顺另一根钢缆到了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