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片白茫茫的风沙刮了过来,带着层层的黑雾,遮天蔽日,中央夹着阵阵恶鬼似的凄厉哭声,虽是夏日,却是寒气逼人,令人怵然而惧。
樱木待取石点火,火刚一起便被扑灭,他喃喃咒骂了几句,看着流川,心下暗暗佩服:”都这时候了,狐狸居然仍旧面不改色。”其实流川只是生就一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性格罢了,心里也颇为着急。
风沙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流川渐感胸口烦恶,把心一横,拉住樱木的手道:”抓着我,我们闭着眼睛往前走。”
樱木想不出其它法子,只好照办。
两人闭眼走了也不知多少时候,耳旁一会儿是子夜的鬼哭;一会儿是怨妇的尖叫;一会儿是婴孩的啼声;一会儿又好似千军万马的哀号。流川实在忍不住了,挣脱樱木的手,跪下来就吐了出来,旁边樱木也吐起来。
但两人三天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净是些酸水。半晌,樱木先缓过来,他睁眼朝四周看看,突然一怔,忙推流川道:”你看,房子!”
流川先被他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昏昏沉沉地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可见远处一片白白的屋宇。沙漠中的喇嘛庙多为白沙泥所建,皎然如粉垩,十数里外即能见到,也是”指点迷津”之意。
两人强自振作,一步一驱挨到了那幢白屋子之前,果然是座喇嘛庙。看白粉脱落的程度,这座庙修建时日已久,庙的一角黑糊糊的,好似被火烧过。
二人进得庙中,先躺在地上喘了半天气,这才起来观看。庙宇极大,左右用布帏隔成十八间房,前后三进,正殿中央供着一具欢喜佛,四脸八臂,扬眉露齿,抱着一尊玉面披发的女神像,神态亲密,颇为偎渎。余殿所供佛像或立或坐,形态各异,俱是光着身子,身上各处有一个个凹陷的拇指般大小的洞。
正殿上一对对联,上联是:一念常惺,才避得去神弓鬼矢;下联是:纤尘不染,方解得开地网天罗。中央大匾上挂着:纵横天下。
流川虽觉这条横匾挂在庙中有点不伦不类,但他此时饥渴交集,对不感兴趣之事又素不喜多加思考,便撇过了不理,与樱木二人翻上翻下地寻找食物。
几尊佛像脚下躺着几粒珠子,他上前捡起一看,觉得颗颗晶莹滚圆,很像母亲首饰盒里的夜明珠。他拿了颗放在两手中央,双手合拢,只留一条细缝,果然见珠子发出一圈莹白的光。他心中一动,抬头瞧瞧佛像上的凹洞,比画了一下,看来这些珠子是从上面那些洞中落下来的,心道:”不知这些珠子晚上能否照明?”
忽听樱木在庙后欢呼一声,他随手将珠子往内衣兜里一放,跑到后面去看。原来喇嘛庙后有一个院子,院中虽无水,长的也净是些红柳、马莲花等旱地植物,却有几只猫头鹰停驻柳上。
这是二人几日来除了大鹰外见到的唯一动物,如何不喜,当下樱木施展开他捕猎天才的本领,逮了几只猫头鹰作食。
两人当夜饱餐了一顿,觉得自离开赤木营后从未这么愉快过。
樱木啃完一条猫头鹰腿,见流川正津津有味地舔着猫头鹰的翅膀残骨,平时不见血色的两颊上一阵酡红,模样甚是可爱,便道:”狐狸,其实我发现你这人也有可爱的地方,如果你不是曾经打过我,我倒想和你结拜兄弟了。”
他是随口说说,哪知流川斜睨他一眼后点头道:”你真想也可以。”
樱木一楞,张大了嘴不知说什么好。流川骂了句白痴,将舔干净的翅膀骨往他嘴里一塞,向外走去。
樱木拔出嘴中骨头,发了阵呆,也跟着出去。
流川是说干便干之人,已经在地上勉强用沙砌了两个小塔,回头看着樱木。樱木心里一热,在他身边跪倒。两人发了结拜兄弟时常说的誓言,又交换了生辰八字,樱木大流川八个月,他开心的哈哈大笑,流川则颇不乐意,但听他仍叫自己狐狸,心想这绰号虽不好但总比被他叫声兄弟来得好,当下也仍旧叫他樱木。
两人结为兄弟后感情又亲密了一层,虽然口上仍是谁也不服谁。
他们在这座废弃的喇嘛庙中一住住了三天,初时因怕风沙迷路,不敢出外,后来因樱木再也捕不到猫头鹰,原先吃下去的也害他们腹泻了几场,水袋中的水不管他们怎么省,仍是一天比一天少,只剩下小半袋了,只好以庙的白墙为标记,在附近摸索寻路。
第一天毫无所获,第二天二人找到了一匹奄奄欲息的老马,想是旅途中走散的。
依樱木的意思,这匹马反正快死了,把它杀掉吃了还可支持几天,但流川坚持不杀,非但不杀,他还把剩余不多的水几乎全喂了这匹老马。
樱木不明他用意,气得直跳。流川也不解释。
次日,那匹马饮了水后居然恢复了生气,虽然那样子仍不足以驮人,自己行走却已无问题。流川见它一瘸一瘸地往外走,便拉着樱木跟着。
走不久,二人一马又陷入了旱海迷津中。樱木急道:”那庙看不见了,你别在这个时候闹着玩好不好?”反手拉着他就往回走,但此时哪里还知道什么回路。
流川怕跟丢了老马,忙道:”谁闹着玩?这马是本地的,它认得路。”
一句话点醒了樱木,二人紧紧跟着那匹老马,既怕它其实也不认路,又怕它半途倒下。行了一顿饭功夫,风沙消散,只见头上晴空万里,四下里沙漠缓缓起伏,一望无垠,二人欢喜已极,紧紧抱在一起。樱木更是放声大哭。
那老马走出迷津后却好似突然力气用尽,打个寒战,跌倒在地。樱木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忽听流川嘘了一声,道:”你听。”
樱木顾不得可惜马,侧耳倾听,居然隐约听到驼铃声,他一蹦而起,拖着流川向声音传来处奔去。
(二)万里西风旱海沙(3)
流川被樱木拖着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道:”且慢,别是那女人。”
樱木一怔,停下脚步。此时四周尽是沙土,连灌木丛也不见半棵,若来的当真是那女魔头,是躲也无处躲了。但见流川已甩脱了他手,蹲在地上挖起沙来,沙土松软,他一手下去就好大一个坑。樱木会意,帮着他一起挖。
远处刚现人的影子,流、花二人已在身下挖了好大一个坑,挖出的沙堆在一旁,因沙漠本有起伏,倒也不显眼。
二人见来的是一群人,而非一个,心下先且宽慰不少,但既然坑已经挖了,还是躲一躲的好,顺便将那匹老马也拖下坑。
那群人似乎是游行沙漠的喇嘛,随身带着帐篷,随行随宿。
流、花二人隐身坑中,从面前的沙漠堆旁往外窥测,见他们约莫二十几人,蟒袍彩服,好几人还带着假面具,分装天王菩萨、牛头马面等诸神。樱木知道一些村中驱鬼时请来的喇嘛就这副打扮,猜他们也是干这营生的,凑到流川耳旁将这话悄悄说了。
“去不去?问他们要点吃的,我实在撑不住了。”
流川也觉头晕眼花,耳中嗡嗡作响,便一点头。两人刚要出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服侍众喇嘛的小厮不小心将一壶水洒了点出来,一个右脸上有道狰狞疤痕的喇嘛不由分说挥起马鞭就狠狠地朝他身上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