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翠突然笑起来。「说来不怕妳笑,他们哥儿俩还曾经为了凤姊争风吃醋过呢!不过两人都知道,她是大哥的女人,再怎样也轮不到自己痴心妄想。而且少年的思慕大部分都是单恋而已,他们也没有真正想过要和凤姊发生什么事。」
轻笑声歇,车内回复安静,而且沉默的时间渐渐拉长,于是,梅玉心明白,这段年轻人的青春情事即将变调。
「在阿虎他们满二十岁那年,堂子里传出消息,台北华西街有个角头看上了凤姊,想向老大讨过去养。」
「他们怎么可以像贩卖牲口一样的……」话说到一半,梅玉心戛然而止。
对于这些老大而言,偷渡女子真的和牲口差不了多少,都可以用来牟利。
「既然她不是周金涂的最爱,又能拿来做人情换利益,姓周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是他知道阿虎他们素来和凤姊交好,一定会大加反对,而当时他们两个人在年轻一代里已经渐渐崭露头角,周金涂也不愿意正面和这两个手下爱将产生冲突。于是,有一年夏天,他借口让阿虎他们俩到泰国跑一趟生意,顺便见见世界,然后就趁着支开他们的时间,将凤姊连夜送往台北的新户头手中。
「阿虎他们在泰国玩得乐不思蜀,突然间吃的喝的用的都不用钱,而且可以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有几次他们心里过意不去,越洋电话中提议要回台湾了,姓周的还要他们尽管安心玩没关系,就当做是这几年来辛苦的补偿。
「他们这一玩,玩了两个多月,直到夏天快进入尾声了才回台湾。一回台湾,当然就是带一堆家乡的礼物去找凤姊献宝。」
「两个人才发现她不见了?」梅玉心轻声道。
「嗯。」金翠点点头。「后来大家告诉他们凤姊被送走了之后,阿诺是难受在心底,阿虎却大为震怒,一直吵着要去找周金涂,请他把人讨回来。阿诺觉得两人羽翼未丰,还不到直接翻脸的时候,最后两个人协议好,找个理由自己偷偷北上,去探探凤姊的情况如何。假设对方很善待凤姊,她的日子比跟着周金涂更好,那他们就让她留在台北,否则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她带回来。」
更长的沉默。
梅玉心偏眸凝望她。
金翠启齿了几次,总是没有声音,最后,悠悠叹了口长气。
「凤姊的状况……」她迟疑了一下。「并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梅玉心轻问。
金翠快速瞥她一眼。她洁白如玉的侧面,浸淫着月光,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圣洁。
最后,金翠叹口气,道:「总之,阿虎他们找到她时,她已经有了很深的毒瘾,撑不了多久了,而且……嗯……」
「妳不必说了,我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她轻叹。
金翠紧绷着脸,点点头。「是阿虎亲自送她上路的。他们无法再见她继续受苦……
「最让他们气忿的是,当时周金涂就在台北跟那位大哥应酬谈生意。他明明知道凤姊的情况,却残忍地视若无睹。兄弟俩见这个人凉薄至此,心也冷了。就是因为这个导火线,他们不久便脱离周金涂的派系,转而寻求另一位极赏识他们的纵贯线大老支持,最后出来自立门户。」顿了一顿,金翠低声说:「这件事带给阿诺很大的打击,我想,甚至比对阿虎的影响更大。」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他恨自己为了求全,竟然没有听阿虎的话,立刻去把凤姊营救出来,平白多拖了一、两个星期。」金翠低叹一声,「我想,私心里,他一定认为凤姊的死其实是他害的。」
梅玉心立刻明白了。「他生平第一次对女人动心,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从此以后他就对情情爱爱的事却步了,对不对?」
「差不多。」金翠苦涩地瞄她一眼。
梅玉心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这些男人,到底打算过打打杀杀的日子多久?他们一个有妻子、有女儿,一个有痴痴在等他回眸的名花相伴,他们都不再是孤家寡人,即使伤了残了也不干别人事的人。
为什么男人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不为他们的女人想想呢?
「停车!」梅玉心突然喊。
金翠下意识的踩下煞车。
吱的一声,汽车猛然停止,两人同时往前一弹。
幸好深夜街上的车不多,后面没有跟着一串喇叭声。
「妳想到什么?」
梅玉心摇摇头,深思地看着正前方。
金翠素来觉得这个「义妹」娇怯怯的,这是第一次在她秀容上见到如此深沉的眼神。
「金虎的兄弟就算赶过去帮手,两边人马也只是硬碰硬,讨不了多少好处的。」她缓缓道。
「我们先回妳家再说。」金翠急着送她回去,然后赶到江金虎的总部去,和那些弟兄一起到前线看看。
阿诺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梅玉心只是沉吟不语。
说也奇怪,她深思的神情似乎隐隐有种魄力,金翠竟然不敢硬踩下油门,继续往前驶去。
几分钟后,一辆骄车咻地从她们身旁飙过,梅玉心像被惊醒了一般,缓缓抬起头来。
「虽然周金涂已经是强弩之末,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阿诺迟迟不愿和他正面交锋,必然是因为没有十足把握。我们得另外搬救兵才行。」
「三更半夜的,上哪里去搬救兵啊!而且这种事是阿虎他们两方人马的私怨,其他角头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愿意介入的。」金翠急道。
「没错。除非他们有利可图。」梅玉心冷静地道。「金翠,右转,到一心路去。」
「妳要去一心路找谁?」金翠愕然道。
梅玉心扬着菱唇浅笑盈盈的模样,在深浓的夜色里,充满妖魅之气。
「去找我的老朋友——『春和堂』的钟先生。」
第九章
翻天烈焰染红了整片海滩。
秦文诺叹了口气,认命地听着怒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发生了什么事?」
「中了条子埋伏吗?」
「妈的,你们敢叫警察阴我?想黑吃黑吗?」
沙滩上的两方人马敌我不分,乱成一团。
仿佛嫌情况还不够复杂,平地里响起一声精气十足的长唤——
「老大,我们来了!你没有受伤吧?」那个脑袋比计算机还清楚的小方是吧?
「哈哈哈哈——」朗朗一声得意的长笑。
秦文诺闭了闭眼。他早该知道的,那家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低调。
「喂!」一只怪手从黑暗里探过来。
秦文诺惊跳起来。「你想吓死我?」
「你的营养全长到脑子去了?!一颗胆子越缩越小。」江金虎的白牙在黑夜中闪闪发亮。「那一批白粉我直接烧了。我们的人马已经杀到!你先让小方护着到后面去,免得留在这儿碍手碍脚。」
「小心一点,看苗头不对就赶快跑,附近海巡队看见火光,应该马上就会赶来了。」秦文诺不放心地交代两句,眼一瞄,发现江金虎拿着根黑黝黝的棍子在手上。「那是什么东西?」
「不晓得,刚才撂倒那四个看白粉的人,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江金虎耸了耸宽肩。
方才乍看之下,他也以为是铁条之类的,后来仔细一看,发现触手软软的,又带点韧性,原来外层包着一层橡胶材质,直径约五公分,长度约半公尺,看起来有点像健身器材,又很适合揍人,打起来会痛会昏会倒,而且不会留下明显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