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一句时,已如泣血。
看他沉痛,几人尽是默然,是该骂还是该劝,是该哭还是该笑?再看眼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男人,一时间,竟连苏妄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成然默然无语,良久,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一直都知道她在骗我,可是我不在乎。我知道她对我是真的。她一心一意,要和我远走高飞,这四年来,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爱她怜她都来不及了,就算她真的有事不愿意告诉我,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装作不知道罢了。可是有一件事,我却不能装作不知道——”
他的脸色暗沉下来,直到暗得像铁灰,眼神却开始炽热起来,几乎像是就要发狂一般:“你们问我为什么放火?我不会因为她骗我瞒我恨她,我只会因为爱她才恨她。我不会因为恨她杀她,但我却会因为爱她而杀她。”李成然抬起头,视线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着落在韦长歌脸上,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她的?”
韦长歌忍不住反问道:“你是怎么杀死她的?”
李成然嘿嘿笑着,却不答话,接着先前的话题自顾自地讲道:“四年了,我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她突然回来那几天,我们抱着对方片刻都舍不得松开,真的是形影不离,过着天堂般的日子。她拿出数不清的银票、珠宝给我看。她叫着我的名字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和她商量好了,要一起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双宿双栖。于是我回家作了些必要的准备,她买下这处房产之后,就送信给我让我来。对外人,便只说我是她招赘来的丈夫。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好,两个人在一起,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可是没多久,一切都奇怪起来。”
苏妄言急忙问道:“奇怪?什么奇怪?”
李成然道:“桑青变了。她开始不爱说话,不愿意出门,一整天一整天的,在屋子里发呆。有好几次,我无意中听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我过去的时候,她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过。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我只知道,我们有钱了,在一起了,可她还是不开心。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她魂不守舍,眼里像是没有我了,有时候跟她说话大声了点她都会害怕好半天。我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直到那天晚上,我半夜里醒来,听见她正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看向韦长歌。
韦长歌苦笑了一下,无奈道:“她叫的是我?”
苏妄言眸光闪动,微微低下头。
“不错,她叫的是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说不上认识。”韦长歌想了想,答道:“去年冬天,我在石头城的一家客栈里遇到桑青,不过,我们也只见过这一次。”
“一次?她只见过你一次,就变了心……”李成然垂下眼睑,黯然道:“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让她开心,原来,她就是因为我才不开心。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冻住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掐死她!可是我没有——
苏妄言本想说桑青没有变心,转念一想,忍住了,改口问道:“为什么?”
“……我害怕,怕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怕什么,可是害怕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开始不断涌出来,再也不能停下了!我怕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晚上不敢睡觉,怕睡着了,她会在我身边喊着别人的名字,我整夜整夜地守着她,看着她,偶尔一闭眼,就梦见满身是血的大哥来找我索命!到了白天,我却是不敢见她,生怕她会在清醒的时候,说出分手的话来。我怕得不敢呆在家里,我也不敢出门,怕被以前认识的人撞上,只好躲在那又暗、又小的柴房里,浑浑噩噩的,等着一天过去……”
“一天中,只有吃饭的时候我们会说几句闲话。她的嘴唇依然那么美、那么艳,可现在,我只会绷紧了全身所有的意识死死盯着她嘴唇的开合,生怕她突然间说出我不想听的话来。渐渐的,我们的谈话越来越短,越来越少,但至少不用去防备了,我倒觉得如释重负……她常常会在背后看着我,我一回头,她就移开了——那眼神也是疏离的。日复一日,我们就像两只惊弓之鸟,害怕着彼此心底的梦魇,只要一声弦响,这梦一样的日子就会破碎、崩溃……她越来越频繁的说梦话,有时候叫着‘钱,钱’,有时候叫着我的名字,不过更多的时候,她说的是‘放过我’。我听了好几个晚上,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明白她在怕什么——她是在怕我,她怕我像她当年做过的那样下毒害死她,带走她辛苦赚来的钱!她在梦里一直喊着‘韦长歌,带我走’‘韦长歌,带我走’……是她这句话让我下了决心——她能为了我毒死大哥,也就能为韦长歌毒死我。她想走,我也不许!她是我的!哪里都去不了!”
看着李成然凄切的神情,韦长歌竟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做了什么?”
李成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放了一把火啊——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
七 婆娑
天色已经昏沉了,他的轮廓在暮色中开始有些模糊。韦敬辛苦端来的茶水,静静躺在托盘上,早已失了温度。苏妄言突然嗓子有点发干,拿起一杯一口气喝干了,把杯子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磨挲着。
昏暗中荡起一声悠长的叹息,压抑着每个人的呼吸听觉,那其中捉摸不定的痛苦与快意,在挑动着人心上隐约不安的那一根琴弦——
“那天晚上,她睡着了,又喊着什么放过她,什么带她走之类的。我又再听见了韦长歌这个名字,可是我再不害怕了,她得呆在这儿,她哪儿也去不了了!……我一面听着她的呓语,一面从床下下来,窗外无星无月,听得见风吹树梢沙沙作响,就像大哥头七的那天晚上——可是我也不怕了。我得意地笑着,关好每一扇窗户,房间里很快变得闷热,桑青在床上翻了个身,叫着‘成然’,手挥动着,很快又安静了。我站在床边看着她,她的嘴微微的张开了,真想亲亲她啊……”想起当时的情景,他微笑起来——虽然这个微笑在韦长歌苏妄言几人看来很有几分唐突。
“我打开门,走到屋外,把每一扇窗户都从外面闩上了——好几天前,我就已经借口失窃,把住在隔壁房间的丫鬟佣人都赶到后面的小院子住去了。这样,我做的一切就不会被人打扰。我跟着回到房里,把准备好的火油浇在桌上、凳子上、柜子上,我把她的衣服也都洒满了火油扔在地上。柴房里有一条铁链,不知道是以前乔家的人用来作什么的,反正现在正好可以拿来拴在门上。”
他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当下一阵静默。却听身后突地一声响,施里惨白着脸,猝然转身奔去了。韦敬似有所思,看着地面一言不发。苏妄言只是木然。韦长歌扫了一圈,收回目光,感觉到自己的脸绷得死紧,他尝试着想笑一笑,结果发现这么短短的一会儿,自己好像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