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神情,才是巫圣教主的真实姿态,那个为了爱人的一个笑容而亲手种下满院牡丹的巫斩楼,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
看到景攸回眼在场内搜索他的身影,他对着他点头,眼底有了一点点暖意。无论如何,这世上既然还有需要你的人、还有你坚信绝不会背叛的人,那么就算经历怎样的痛苦,他这巫圣教主,总还是做得下去的。
景攸敲门而入的同时,他开始静静在心底默数,刚数到十五,一道人影自打开的房门里倒飞出来。
巫斩楼的眉一皱,提步就往二楼冲。太快了,怕是不妙!
蓝影急退至楼梯口,一扬长鞭把他带至身边,沉声道:「陷阱。」
「走窗。」巫斩楼嘴里说着,一抬脚踢飞身边的桌子,八仙桌旋转着破窗而出,他却已经拉着景攸退回天字房,景攸长鞭一甩,房门应声关闭。
偌大的桌子从二楼飞出去,街上竟没有一声惊呼,只听到箭簇钉进木头的铎铎声。
这赵家楼内内外外,竟已是伏兵满布。
天字房内一片狼藉,巫斩楼扫了一眼地上的几具尸体,穿杏黄道袍的男子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成名三、四十年的长松道人,他和其它人大都是被长鞭击破天灵而死,只有一个双手赤如血浸的黑瘦老人咽喉上钉着一把三寸三分的细刀匕首,看来此人武功不俗,一个照面间就逼得景攸动用匕首。
那边景攸已经趺坐于地,抱元守一,转眼间头上白雾蒸腾,显是刚才房内瞬息交手中已然带了不轻的伤。
巫斩楼慢慢踱到死者身旁,拔出那把匕首,在尸体身上拭去血迹,举到眼前细细审视。
雪亮的细刀上倒映出他冰冷的眼神。
设这陷阱的人,实在是很了解他,了解得——已经过了头。
这样的人,放眼中原,又有几个?
赵家楼一楼传上来水晶钟儿一样轻灵的笑声,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软软的语调混着撒娇的尾音,「许郎你看,我们下的瓮里捉住了好大的一只鳖呢。」
「小小不要胡说。」男子的声音熟得恨不得立时忘记,永远那么柔和沉稳,带着点儿天生的宠溺,哪怕是在背叛的时候,听着也似于心不忍,千万个不得已。
巫斩楼的眼神又冷了一分。
「许郎!」欧阳小小不依地顿足,「人家又没有说错!」
长笑声带着饱满的内力响起。
「呵呵,欧阳姑娘童心未泯,许少侠无须在意,这次能顺利除去妖党,多亏了少侠的运筹帷幄,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贫道等已经老了啊。」
「前辈过奖了,晚辈……晚辈也没有做什么,都是小小的主意罢了,而且……」许君原的声音低低的,半晌才接着道:「而且小楼……那巫圣教主也没有真的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还望前辈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吧。」
「哎呀!许郎,你就是心软!那妖人骗你害你,你还要帮他求情!不行不行!道长你别听他的,我欧阳家在他手上就有三十七、八条人命,这样满手血腥的妖人可千万不能留!」
「他……他也没有害我什么……」
长松道人身边的中年女尼冷冷打断:「他们巫圣教专行妖孽之事,不知已经害了多少人!许少侠莫效法东郭之仁,害人害己。」
「我……」
「还是师太说得有道理。」淡黄衫子翩飞,欧阳小小一脸明媚的笑容挽着静云师太,「那妖人还打了小小一掌呢,师太要给小小报仇啊。」
「小小姑娘蕙质兰心,干脆果断,倒比你这未婚夫强上许多啊。不如索性拜入贫尼门下吧。」静云淡笑着拍拍她的手。
「有师太宠着当然好,可是小小才不要做尼姑呢!做了尼姑就不能嫁许郎了。」欧阳小小做个可爱的鬼脸,赶紧偎回许君原身边。
「哈哈哈!静云师妹你莫要拆散人家爱侣啊,还是先对付邪教妖人要紧。」长松道人笑道。
「瓮中之鳖又怎么跑得出天罗地网?」静云冷笑道:「我今日定要亲手杀了那妖人。」
「是啊!」
「杀了那妖人为兄弟们报仇!」
「扬我中原武林之威!」
身后众人围住楼梯不住呼喝,却不再上前。虽然大家嘴里说得轻松,但是明知二楼房内这两人都是武艺高绝、心狠手辣之辈,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不论楼下说笑喝骂,天字房内始终一片静寂,没有人应声。
楼下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不禁都有些惴惴。
欧阳小小眼珠转了两圈,笑吟吟地开口道:「喂,巫大教主!你可不要想从窗户出去,为了帮我们擒拿杀人魔,提督大人特意借了神弩营的人马,围了整整半里地,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即使是巫教主这么漂亮的人,被射成筛子也就美不起来了。」
场中立刻有人捧场地哄笑起来。
房内仍然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长松、静云等高手互望一眼,缓缓拾阶而上,各自暗提真气,步若渊停。
许君原默默地站在楼下,盯着天字形大小关得紧紧的门,神情呆然,若有所思。欧阳小小站在他身边,脸上一片笑意漾然,明眸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长松等人快上到二楼,她努努嘴,人群中几个一直留意这边的人立刻开始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一直问候到巫圣敦上上下下所有相关人等的亲属,听得出家人的静云忍不住皱起眉,拂尘一摆刚想喝止,却被长松拉住衣袖。
喝骂中好象有谁在叹息,天字形大小的房门无声无息地打了开来,一身青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面容苍白,神色疲惫,半倚着门。一点冷,一点倦,那一双眼睛里有的却是生杀予夺尽在手中的淡定,一时间每个人都觉得他看的是自己,一瞬间心跳都被冷冷摄住。随着那宛如实质的视线扫过,满楼的吵杂竞如被冰冻了般,一寸寸静了下去。
一片静寂中他淡淡开口,「巫斩楼在此,谁来杀我。」
刚才还骂得欢畅的众人忽然全都消了音,来的路上目见听闻的关于面前人的血腥手段一时都涌上心头。
没有半个人应声,巫斩楼眼中众起一点讥诮的光芒,左手轻抚门框,「若没有人杀我,那我可就要杀人了。」
长松、静云大急,顿足疾进,长剑、拂尘齐攻他要害。
巫斩楼淡漠地牵牵唇,流云般退开,自门上化来的一把木针已然随手射出。
只听咻咻破空声过处,褐色残影一闪而没,刚才骂过人的倒下一片,只有三五个武功特别高的才勉力或躲或挡,虽保住性命,但也十分狼狈。
他稍退即回,信手两掌逼退长松与静云的联手,负手而立,神态淡然,似乎在强敌围峙间举手杀了十多个人,不过就像整理衣衫发鬓一样平常。
长松和静云楞在当场,接下来的招式一时竟无论如何也递不出去。
不知何时许君原也上了楼,这时越众而出,在巫斩楼面前站定。他张了张嘴,万语千言竟不知从何说起,半晌,终于道:「你……还是穿白衣更好看些。」
白衣?巫斩楼冷冷一笑,可是那个会在初相逢时为他一句『我第一见到有人如此适合白色』而一整年不易服色的小楼,已经淡薄得好象前世亡魂,曾几何时,对着他温柔包容依旧的眼神,他竟然找不到一点儿心神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