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立刻地,他为自己冲口而出的说话感到后悔。
因为他看见敖广那双冰冷漆黑的眸子,倏忽黯然。
那是飞快而且一闪而过的,快得令他怀疑那一瞬的黯然,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伸手,抓着他的肩头将他拉前,敖广的手非常用力,用力得令皇甫清狂的眉头微微扭曲。
冷冷盯着他的眼神有如寒冷的利箭,带来未知的恐惧,皇甫清狂咬着牙强忍恐惧之际,敖广手上的力度又变得温柔起来。
“来日方长,你终会爱上我的。”
淡淡的嗓音传入耳中,却令皇甫清狂有尖叫的冲动。
看上去,敖广那双冰冷如晶的眼睛变得异常深邃,一种莫名的害怕和不安在心中蔓延,皇甫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去,却被温柔地抱起来,轻轻地亲着。
来日方长有多长,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
住在水晶宫已经很多天了,皇甫清狂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每天睁大眼就想,一直到合上眼前依然在想。
大前天,他问为他梳头的俏丽女官,她说她只不过一千二百岁。
前天,他问在门边执戟的虾兵,他说他已经三百岁。
今天,他问捧着书卷、背着龟壳的老头子,他摸着胡子说:可能一万,可能几千吧!这么久的事谁记得?
册立王妃的仪式办好后,就正式将他迎入龙族──这是敖广的话。
到时候他又会有多长的性命呢?
皇甫清狂的眉心蹙起,就如敖广当日所言,水晶宫的确是一个寂寞的地方,每天吃饱就睡,睡饱就吃,这样的生活,他不敢想象自己要过上千千万万年。
当日随敖广来到这里,是一个不理性的决定,现在他已经感到后悔了。
冰冷透彻的宫殿、一个个陌生的异类……这些固然是令他无所适从的其中一点,而最重要的就是……
咬住唇,皇甫清狂用手摸上自己的肚腹。
向来纤削的腰身已经有些发福了,他甚至不知道是因为吃得太多、睡得太足了,还是因为肚子里的‘东西’。
他可以肯定肚里的确有“东西”在孕育着,平常还感觉不了,但是,当敖广每一次伸手摸他、抱他的时候,一种翻腾炙热的感觉便会清晰地出现。
简直就像在兴奋雀跃似的!皇甫清狂恨恨地想着。
他也不是什么手慈心软的人,这些日子来,当敖广偶尔不在之际,他用拳头擂打过,用桌角撞过,却都没什么功用。
痛当然是痛的,但是,痛过后,身体却无半分异样。
是以他尽管恨得咬牙切齿,始终毫无办法,难道真的要将肚里的怪物生下来吗?
想到这里,皇甫清狂不禁打起冷颤,偏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
敖广就斜坐在床边的躺椅上,随意翻动着面前的一迭金柬。
皇甫清狂对他恼恨至极,连日来,话也不肯对他说一句,却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俊美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冷澈入骨的神情,举止亦依然从容自若。
这时候,感受到皇甫清狂懊恼的视线,他也只是扬一扬手上的金柬,淡淡地问,“要看吗?”
推开堆在身上的被衾,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过去,皇甫清狂只是看一眼柬上刻着的双钩楷书铭文的喜庆词句,心里便有一把无名火熊熊燃烧。
只是,每当看到敖广那双冷冻的眸子,他就连斥骂的力气都没了。那双深沉的墨黑眼睛就如同无底深潭,即使他有更多的愤懑、怒火,都会被尽收其底,消弭无形。
向敖广发怒,就好象用脚踢一块千年寒冰,踢的人觉得痛,而被踢的却毫无影响。
攥着拳头,将怒火压下去,皇甫清狂看着敖广张一张唇,隐隐吐出一个音节,接着,又紧紧合上。
欲言又止的样子早落入敖广眼中,他微勾唇角,伸长手臂,牵着皇甫清狂的左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有什么事?”
倔强地咬一咬唇,沉默半晌后,皇甫清狂终于忍不住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水晶宫,一个无日无夜的地方,他只可以从吃饭、睡觉的次数推断出时日的流逝,却无法肯定。
敖广微讶,但以他的睿智,立刻就明白过来。
脸寒如覆冰霜,一字一字地答,“人间,二月二十八。”
皇甫清狂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已经被敖广看透,他自知理亏,咬着唇,别过脸去。
一拂衣袖,敖广不吭一声地起身,走出寝宫。
站起来,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皇甫清狂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笔挺如枪尖的背影,充满萧冷孤寂。
禁不住想开口叫他,眸光恰好看到自己在衣物下微微挺起的小腹,复又重重地坐下去。
第八章
明珠的珠光与水晶的蓝光在偌大的空间交织,水晶宫的华丽冷澈而无情,静坐其中,身体在龙气的带动下虽然暖洋洋一片,心脏却随之冰冷起来。
不自觉地拉高绣着金花的衣领,走上床铺,用被衾将身子紧紧卷起,看着高高的水晶梁柱怔忡发呆之际,一把娇美的女声忽然响起。
“王妃。”
翻一翻白眼,皇甫清狂觉得自己已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依然看着头顶上的晶柱睬也不睬。
“王妃,未将紫龙箭雪,特意来为王妃解闷。”女声渐渐接近,正是那名貌美如花的龙王将军紫龙箭雪。
她左一声王妃,右一声王妃,刺耳至极,皇甫清狂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冷哼一声后,说,“难得将军有心,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请表演一下紫龙吐火,或者剑砍龙宫吧。”
“这……”紫龙箭雪蹙起柳眉,迟疑着不敢回话。
“既然无意表演,将军请回吧!”皇甫清狂扬手,将她打发离去。
除了第一次见面外,这些天来,几个龙王军的将军都轮流来见过他几次,据说这是敖广的意思,希望他与这些龙族中的要角熟络,尽快融入龙族之中。
不过,皇甫清狂本来就不是容易相处的人,这段日子更将骄狂的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对几个龙将不是有意嘲弄,就是刻意为难,令他们都暗暗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候,看到皇甫清狂仿佛赶着苍蝇的手势,紫龙箭雪亦在暗地里气得不轻,但想起接下来的任务,始终还是忍耐下来。
“未将虽无法献技,不过有一件宝物正要献给王妃。”
“哦?”宝物这两个字终于将皇甫清狂的兴趣勾起来。
他感兴趣,当然不是因为贪婪,只是好奇能被龙王军将军称为‘宝物’的会是什么东西。
紫龙箭雪将捧在手上的锦盒递上,皇甫清狂倚着软枕,坐在床上,接过,打开一看,裹在大红锦缎中的是一面圆形的黄铜古镜。
拿起来细看,古镜的边框上雕着一些看不明白的符纹与菱花镂刻,镜背则镶着大大小小不同的珊瑚珠子。
“只不过是一面镜子。”皇甫清狂登时意兴阑珊起来,这样的古镜,在侯府中至少收藏了十七、八面,称不上有什么特别。
看见他大失所望的样子,紫龙箭雪忙不迭解说,“这面不是普通镜子,它叫‘水影宝镜’,它能照出拥有它的主人心中所思所想的所有境物。”
皇甫清狂正将古镜拿在双手间随意转动,闻言,倏地向镜面一看,果见镜中正泛起一阵暗影波光,他想也不想,猛地将镜面反转,重重地压同被衾。
没有留意到他的举动,紫龙箭雪继续说着,“使用这面宝镜无需任何法力,未将想,王妃应该会挂念人间的亲人,所以特别将它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