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宫棣也跟着他凝住脚步,目光柔和的看着他的侧脸,并不催问,只是静静地等待。
“真是的……”凤阳王静立了片刻,突然摇头失笑,“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是凤非离啊……走吧……”
两人的手牢牢的牵在一起,并肩缓步走过闻府后院的月亮门,走过跪伏满地的飞龙箭卫面前,走过雕着浅浅花纹的白色石阶,推开了花厅木格绿纱的大门。
花厅内的人一齐躬身,向至尊天子行礼。
“都平身吧。”朱宫棣抬了抬右手,冷淡地道。除了对凤非离以外,这就是他惯常使用的音调。
“皇兄,”琛棣跑上前来,扶住哥哥的手,“是这样的……”
“不用说了,凤阳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哪位是病人?”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闻烈、闻烈的小情人、自己弟弟所爱的那个水晶般的孩子、白衣长发神色阴沉的陌生人,还有一个高大健壮,全身都充满了旺盛青春气息的少年。
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正在恋爱中的少年。
他守在一个软榻前,握着一只苍白的手,用充满希望但又闪着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移步上前,那少年侧开身子,现出了一张清灵的面庞。
黑宝石般乌润的眼睛,如扇般展开的长长羽睫,还有那蕴含着坚强意志的唇角,以及从没有皱过一下的舒缓的眉……
扶着凤非离伸过来的手臂,朱宫棣微微俯下身去,眼眸深处漾起淡淡的雾气。
“柳儿……”
“长得很象吧?”凤阳王在耳边低声道,“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还以为他是被什么人刻意找出来的。”
朱宫棣慢慢点着头,将大半的体重斜依进情人的怀里。“没错,太象了……当你告诉我时,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心里介意,不免夸张了一些……”
当年曾刻骨铭心爱恋过的那张脸,其实在多年记忆的磨损中已不再保有全部的细节,但那眉、那眼、那平淡安静的表情,乍入视线,便立时鲜活起来,印在胸口,灼灼的痛。
“你就把他当成柳儿,也许救了他,就能稍稍弥补一点当年救不了柳儿的遗憾,是不是?”凤非离悄声道,“就算为了我,也为了柳儿,把你旧伤口里遗留的箭头,全都拔出来……”
朱宫棣微微点了点头,“这也是你愿意让我来的原因吧?但真的能改变吗?只要救了他,就可以把柳儿的死,完完全全地放开……”
“我不知道,”凤非离更紧地握住了情人的手,强势的目光略现迷茫,“我只是希望,这会一个治愈的契机。”
朱宫棣的心头刺刺的一痛。因为放不下死去的恋人,而一直伤着现在的情人,正是这样无从选择的矛盾存在,才得不到完全纯粹的幸福吧?
年轻的天子将目光抽离了那张素淡的面孔,投向身旁的支持者,站直了身体。“非离,为了你,我会努力解开心上这个结的。”
凤阳王浅浅地一笑,相依多年的两人默默交换着只有彼此才得读懂的眼神。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片刻之后,皇帝的声音平稳地响起。
“鹰鹰,觋子,你们快说啊。”喜出望外的萧海翔扶着鹰鹰的身子,大声催促着。
但两个年轻的巫者却好象都有点儿没回过神来。
在看到至尊天子的那一刹那,鹰鹰的心头也掠过了爆炸般的惊诧感。从没料想到会看见这样一个人,高傲冷漠的外表,脆弱柔软的内心,可是单薄的身体却可以蕴发出那样深沉的爱念,包裹着冥空冷风中的那抹离魂,久久不愿离去。
如今同样莹白的爱念,也隐隐闪在凤阳王高贵优雅的身躯上。
鹰鹰无言地与巫觋子交换着眼神,两个顶级巫者的心里,此刻同时划过了同样的一个词:
“命运。”
这就是命运。
难以割舍尘世的离魂引导着逆天而来的自己,进入到一个被刻意选择过的肉体,它是想借着自己的出现对那个人说些什么?
闭上眼睛,遥视着幽幽冥空,发出莹白光芒的离魂似在微笑。
世界上重要的事就是得到幸福。
比自己得到幸福更重要的事就是让所爱的那个人得到幸福。
鹰鹰触摸着命运的纹路,宛如触摸着自己被托付的使命。
“可以请皇帝陛下,跟我们到一间安静的屋子里去吗?”与巫觋子以目光达成一致后,逆天者微笑着道。
在最后的关头,凤阳王露出了有些迟疑的表情,朱宫棣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放心,你知道我不是那么脆弱的……”
紧握的两只手终于慢慢放开,朱宫棣在巫觋子的引导下,转过花厅的后屏。萧海翔也小心地抱起鹰鹰跟了上去。
巫者所选择的静室,原来是闻夫人参禅的一间独院小房,陈设简单,空间也很素净,大件的家具已经命人搬走,只是正中间放着四个锦缎软垫。
“海翔……”在被放到一个软垫上坐下的同时,鹰鹰突然开口,却立即被一根手指压住了嘴唇。
“不要再多说了,”萧海翔的脸上浮现出超越他年龄的成熟表情,“我愿意和你有同样的命运,承担同样的结果,这是一个决定,不是一次冲动,请相信我。”
鹰鹰抿了抿被紧压着的双唇,无声地垂下了眼睫。
“算了,到这种时候,九十头牛也阻止不了他。”巫觋子耸了耸肩,“再说见了皇帝陛下之后,我已经有了很充足的信心了。”
鹰鹰的目光转向闭目静坐的朱宫棣,轻叹一声。
那个恋恋不去的离魂,在跟他完成最终的交流以后,应该可以解脱而去了吧?
朱宫棣微微睁了睁眼睛,低声道:“你们是通灵的巫者,所以认识柳儿,是不是?”
两人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鹰鹰的模样相貌跟柳儿那么相似,也是因为他……不放心我吧?”
鹰鹰柔声道:“柳儿看到有凤阳王照顾您,已经很放心了。他之所以仍在徘徊,也许只是想告诉你他很好,希望你想起他时,不要再那么痛苦了。”
“我可以看见他吗?”
“他已经没有形体了,不过等我们开始行法时,你会感觉到他。”
朱宫棣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鹰鹰抬眼看了看巫觋子,后者在朝南的一个软垫上坐下,认真地道:“开始之前,我必须说明,陛下和海翔,都会经受一些意志的考验,那种痛苦和压力,是平常人所难以抵受的。陛下还会好一些,因为柳儿的离魂会拼了命地帮助你,可是海翔,不仅没有人帮你,你还必须要牢牢守护着鹰鹰,分担一些他的压力,让他能够节余出一部分精力来助我施法。有问题吗?”
“废话。”萧海翔瞪了他一眼。
巫觋子一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也不要大意,这是不允许有一丝一毫差池的事情。”
“我明白。”海翔神情一肃,深深地凝视了鹰鹰一眼,又向朱宫棣行了一个正式的礼,“拜托了,陛下。”
朱宫棣微微颔首,目光向室外的方向略略一转,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开始吧。”巫觋子淡淡地道。
静室外空旷的院子里,摆放着几张紫檀木的高背靠椅,椅面上都放着缀着新棉的柔软缎垫,但偏偏有些人好象这垫子上长了刺儿一样,片刻也坐不下来。
“天都亮了,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闻小保在院子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时不时地朝屋子里张望,但木门紧掩,什么也张望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