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了,”鹰鹰低低地道,“生生夺走你的阳寿不是我会做的事情。现在我累了,你们两兄弟应该也有好多话要说,我就不陪了……”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微微摇晃了一下才站稳,躬身对萧海真致了声谦,走进内室,无声地躺下。
海翔亦步亦趋跟到床边,拿被子轻轻搭在他身上,想抚一抚他失血的面颊,手刚伸到半空,又迟疑地停住。
萧海真依在门边,怔怔地注视着弟弟。
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此刻脸上浮现的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那是混杂着担忧、焦虑、无奈、悲伤……和爱的表情。也许他自己还没有完全察觉到,但从那深深凝注的目光中,萧海真已经明白床上躺着的那个削瘦苍白的少年,已经在自己弟弟的心中占据了一个特殊而又不可取代的位置。
“囡囡……让鹰鹰睡一会儿,我们到院子里去吧。”拍拍弟弟的肩,萧海真拉住他的手,轻柔但坚决地将他带到了室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鹰鹰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的,”萧海翔靠在假山石上,注视着自己刚刚离开的那个房间的雕花木窗,眉间掠过沉重的阴云,“虽然这是一个很离奇的故事,但却是真的……”
坐下来细细听海翔讲述逆天者故事的,除了萧海真以外,还有刚好回府的闻家二公子闻烈。他本来是准备先去柴房把躲在那里闹失踪的情人闻小保哄出来,但听说那小子有吃有喝胃口不错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就决定先去接待远道而来的表弟了。
因为与巫觋子交往甚密,他们对鹰鹰的离奇来历不象一般人那么惊讶,但对于他逆天抗命的勇气仍是感慨不已。
“从几百年后来的……真让人难以想象啊。”闻烈叹息了一声,“我佩服他的敢作敢为,何况又是你的朋友,若有能够帮忙之处,当然会尽全力而为。只不过还剩十来天的时间,确实难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十来天……”海翔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背脊上莫名地滚过一阵寒栗,胸口突然象是撕裂般的痛。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去安排人手查访。而且明天凤阳殿下要来,也得准备一下接待他。”闻烈深深地看了表弟一眼,没有多说,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一下,站起身朝外走了两步,好象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对萧海真道:“小真,外面有人在等你。”说完笑了笑,转身出去。
“谁在等你?”萧海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吸了吸气看向哥哥,眉头一皱,“是不是那个讨厌的二皇子朱琛棣?”
萧海真缓缓抬起了头,对弟弟微微一笑,“囡囡,我想出去一趟。”
海翔愣了愣,不高兴地嘟起了嘴,“他喜欢守在外面就让他守嘛,理他干什么?还嫌他伤你伤不够啊?”
“又在说孩子话了,”海真拧了拧他鼓起的双颊,“我知道你是在替我生气,不过这些日子独处,我已经想清楚了。琛棣是我唯一爱过的人,在分离的日子里我几乎每一天都在想他,牵挂他,可是一旦真的见了面,却又好象突然觉得很陌生,不知道是人变了,还是感情变了。但无论如何,逃避总不是办法,我应该和琛棣好好地谈一谈,不了结过去,就没有崭新的未来,你说是吗?”
“那我陪你去吧?”
萧海真温柔地握住弟弟的手,将他垂落的头发拂到耳后,“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你还是守在鹰鹰身边吧,他虽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我们都应该知道,他身上一定承受着普通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囡囡,你很喜欢他,是不是?”
萧海翔紧紧地咬住牙根,然而凝视着前方的视线却是稳定的,没有丝毫的动摇。
“囡囡,你那么喜欢他,会不会想办法让他不要回去?”
海翔坚决地摇了摇头,小声但字字有力地道:“我没想过这些,鹰鹰现在还需要我帮忙,所以我不能够只想着自己的感觉。他希望见他弟弟,我就帮他找,如果他想要回自己的世界里,我拼死也要让他安全地回去。除此以外,我现在不想再思考其他任何东西,什么东西都不重要,我只要鹰鹰好好的,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好好的……”
萧海真吸着气将高大的弟弟搂进怀里,有些哽咽地道:“他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虽然我不希望你受这种苦,但我真的很高兴你终于长大了……”
海翔把哥哥纤瘦的身体整个儿抱了起来,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真哥,你放心,如果这一切是命中注定的,那么上天其实待我不薄,你不觉得我能遇到鹰鹰,这已经是命运的奇迹了吗?”
兄弟二人手握着手,象小时候一样将彼此的额头抵在一起,仿佛是在相互吸取力量。
平静如镜的湖面似遇乍起的轻风,微波荡漾,细细的纹路柔柔地涌向湖中央精巧的水榭暖阁。
静静躺在床上似乎正在安睡的鹰鹰将发冷的手盖在滚烫的额间,眼角慢慢沁出了细细的泪水,而在西面另一个院落里闭目而坐的巫觋子,则发出了一声幽幽的长叹。
人类对抗命运的决心,究竟是渺小,还是伟大呢?
当晚,闻烈跟父母请过安后,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巫觋子毫不客气坐到首座上,话不多,吃得却不少。鹰鹰脸色如常,神情也很平静,不过偶尔会失神,拿着筷子呆呆地愣着,忘记进食。海翔虽然担心,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挟了菜到他碗里,轻声提醒。
“小保还躲在柴房不肯出来呢?”萧海真觉得席间有些沉闷,找了个话题,“这次又为了什么闹别扭?”
“不用管他,”闻烈耸了耸肩道,“我一个朋友新纳小妾,请我去喝喜酒,这小子说那是什么一夫多妻的恶习,不许我去,我以为他闹着玩,没有理他,结果他居然是认真的,一回来就跟我吵,吵着吵着,我还没生气呢,他倒先气得搬到柴房去了。明儿凤阳殿下过来,一定又会为这个取笑我们的。”
“凤阳殿下那个人,没事儿都要取笑人的,自然不会放过……”萧海真话音一顿,手捂着嘴“啊”了一声。
“怎么了?”大家一齐抬头看他。
“我……我想起来了!!”萧海真兴奋地一拍桌子,“超音速!我是从凤阳王那儿听来的!就是上次京城大地震后,我在琛棣府里养病,凤阳王不知为什么事情过来了,大家都坐在院子里,当时起了点风,我觉得有些冷,琛棣跑回房间帮我拿一件披风,凤阳王就说他‘跑得比兔子还快,简直是超音速嘛’,对了,当时小保也在,我没听懂这个词,还是小保解释……”
“我们这就去问凤阳殿下吧!”萧海翔急急地打断了他,腾地站起身子,想了想,又低声对鹰鹰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凤阳王本人不可能是歆歆的,据说他一生下来,就比千年的狐狸还要狡猾了。”
“这总比毫无线索要好了。”鹰鹰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几乎拿不稳筷子,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绝处逢生般的笑容,感激地向萧海真点头为礼,“谢谢你!”
“不用谢啊,我一开始没想起来,真不好意思。”海真温柔地摇摇头,“不过凤阳殿下是个心思莫测的人,既然他明天要来,就不要急在今夜去打扰他,免得他心情一不好,偏偏不说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