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当然不输这里,可要论物流丰富快捷,邺州的确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谁让邺州人命好,有个能干的凤阳殿下治理他们呢。”
“凤阳殿下?”
“邺州历代都是凤阳王的领地,朝廷不干涉它的内政和军政,本代凤阳王是个极厉害的角色,跟当今皇上交情又好,此地自然繁盛了。今天进城来时,五凤楼上没有王旗,想必这位凤阳殿下又跑到京城去见皇上了。我表哥闻烈是当朝国舅,听他说皇帝陛下为人极端冷漠,行事手段也厉辣,一般人都对他十分畏惧,却不知凤阳王是怎么回事,偏生喜欢他,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皇宫里跟他在一起,宫里宫外,朝廷民间,都有传言说他们其实是一对情人呢。”
鹰鹰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不管何时何地,即使是象萧海翔这样爽朗的少年,也有听八卦和传八卦的时候呢。
“当然,”海翔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只要天下太平,老百姓日子过得安稳,他们两个是不是情人,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时有人轻敲房门,海翔起身开门一看,原来是店小二送来晚饭,于是两人略洗漱了一下,一起坐下来用餐。默默无语吃了一阵子,海翔找了个机会犹犹豫豫地道:“鹰鹰,要是我哥哥……我只是说万一……万一记不清楚那个什么‘超音速’的词儿是听谁说的了,你也先不要急,我们萧家和天鹰门联手,再加上我表哥闻烈手下的人,打探消息会很快的。”
鹰鹰朝他笑了笑,点点头,“我明白,要麻烦你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萧海翔瞪了瞪眼睛,“我们是朋友嘛。”
鹰鹰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没再多说。饭后两人随意聊了些有趣的事情,不知不觉已到黄昏,眼看着天色渐暗,鹰鹰眼底已有倦意,萧海翔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道:“你早点睡吧,我回房去了,有事一定要叫我啊。”
“嗯。”鹰鹰点点头,也没有挽留,略送了两步。海翔刚拉开房门,一股劲风直吹过来,门对面的窗户砰得一声被吹开,两人的发尾都被疾风卷到了空中。
“外面起风了,好象要下雨的样子。”海翔正要帮着去把窗户关好,鹰鹰已经先一步来到了窗边,带着夜雨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风这么凉,你别站在那儿,快过来。”
“不凉,这风吹着真舒服……”鹰鹰低声说着,半闭着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一层雾气,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萧海翔箭一般地弹跳了起来,一把将鹰鹰的身体接进了自己怀中,吓得心里突突直跳,瞬间就是面色如雪。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将鹰鹰虚软的身子圈在怀中,海翔拼命地拍抚着他的胸口,抬头嘶声吼道,“来人啊,来人———去请大夫——”
“不……不用……大夫来……也没有用……”鹰鹰的头无力地垂落着,他咬紧牙关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扯开了自己束发的布带,脱缚的乌发立即顺着风势在空中舞动,只有细细的一缕沾了汗水,软软的贴在额前,那苍白如玉的额头正抵在海翔的胸前,狂乱而又年轻的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暴雨前夕的风从洞开的窗户直闯进来,呼啸着卷过二人的头顶。
萧海翔用力吸着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抬起颤颤的手指擦拭怀中人唇角的血迹。
“没有时间了……已经……没有时间了……”鹰鹰绝望地吐出幽长的一口气,视线停留在满布阴霾的天空深处,久久没有移开半分。
“鹰鹰,你再撑一会儿,你上次就是一会儿便缓过来了,所以再撑一会儿就好。”海翔紧紧抱住怀里越来越冷的身体,将颤抖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不……不能这样……不行……”鹰鹰喃喃地念着,努力挣扎着坐起身子,仰望着天空的双眸漆黑如墨,却又似燃烧着无热度的火焰一样,“我不能就这样走,我不甘心……”
“你哪里也不会去,”海翔用双臂把鹰鹰的身体锁在怀里,“你会好起来的,哪里也不去。”
汗珠滚下鹰鹰惨白的双颊,他咬着牙抬起头,凝视着海翔的眼睛,“我不能走,海翔,你帮帮我……”
萧海翔立即狠狠地点头,“你要我做什么,你说,只要你说!”
“你肯不肯…将你来世的一年阳寿,舍弃给我?”
“好,你要,就拿走好了,来世的也行,今生的也罢,一年,十年,二十年,你要多少,你就拿好了!”
鹰鹰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了泪水,“傻孩子,我是在说真的,我拿走你一年阳寿,你就真的会少一年……你的来世,一定会很幸福,对那时候的你而言,每一天都很珍贵,你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就将它送给我这样一个垂死的人呢?”
萧海翔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嘴唇抿出坚硬的线条,“我知道你是在说真的,但我也是真的愿意,我愿意把来世的阳寿给你……不管你是从何方飘来的一缕魂,对我来说,你就是鹰鹰,是我回到师父的牧场后认识的一个最好的朋友……从那天你发病起,每次听到你说时间不够了,我的心里就好象刀扎一样,恨自己没有办法帮上你的忙……现在好了,既然我来世的阳寿对你有用,你就尽管用好了!难道……你那么千辛万苦到这里来,就真的甘心没有见你弟弟一面就走吗?”
鹰鹰的视线剧烈地摇动着,一颗泪珠从眼眶颤颤地滑落。
歆歆……可怜的歆歆……
萧海翔捧住了他的脸,“你很想见他是不是?那就来吧,拿走我的阳寿,补你需要的时间……”
鹰鹰重重地咬住了嘴唇,从头到脚都在颤抖。良久良久之后,他终于还是拧住了萧海翔胸前的衣服,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抱我到院子里去……”
萧海翔一跃而起,小心地将鹰鹰抱到屋外,狂风袭地而来,暴烈地撕扯两人的衣衫和头发,啸叫出阴暗的吼声。
鹰鹰的脸已经透出一种苍灰的颜色,凝望着夜空的视线就象是透明的一般。
“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他喃喃低吟着那句著名的诗句,虚软的感觉漫过心头。
“你不会没有痕迹就飞过的,不会!”萧海翔用手捧住他的头,压着那在风中飞舞的发丝,“快点,雨就要下来了,你快一点,来拿走你需要的东西……”
鹰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伸出僵硬冰凉的右手,按在了萧海翔的额头上,左手遥指天空。
豆大的雨点在此时突然倾盆而下,狂猛地砸在二人的身上,砸得裸露在外的肌肤火辣辣的疼。过了好半天,鹰鹰的手像是瘫软了般地从空中滑落,虚弱地垂在胸前。水线滂沱奔流在他的脸上,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雨。
“我这是在做什么……”凝视着面前少年古铜色的脸,鹰鹰喃喃地翕动着嘴唇,“怎么能有这种念头……怎么可以……”
“鹰鹰,”萧海翔焦急地抱住他,“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完成了没有啊?”
鹰鹰的目光渐渐地回复了平静,唇边浮起一个安然的笑,手指掠过少年绷紧的脸,“对不起,海翔,我不能这样做,我也有我的原则,我不能随意用我的手,去肢解别人的生命,真的不能……”